梦春楼至少要到下午才开门揽客,天刚亮时,楼里四处寂静无人,只有少数几个屋子里传出女子娇柔的低吟音。
乔洛夏侧了侧头,看身旁的姜傲正在闭目休息,睡梦中也眉头紧锁。
她轻手轻脚从榻上起身,姜傲一感觉到动静就睁开了眼,下意识扼住了她的咽喉,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是多年在危机中养成的习惯。
姜傲醒过神,发现眼前是乔洛夏的脸,有一瞬的恍惚,缓缓松开了手。
乔洛夏也不恼,倒是有些心疼,俯身到他耳边,低语道:“我去请卓记药铺的掌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傲看了她半晌,有气无力地说:“叫他来就行,去时注意避人耳目。”
“嗯,你…自己小心。”
说完,乔洛夏整了整衣衫,快步下了楼,走出梦春楼。
刚到卯时,天蒙蒙亮,金色的朝阳正从东方的山上冉冉升起。
街上人烟稀少,铺子大多是大门紧闭,巡逻搜查的士兵也还没有出动,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在街角席地而睡。
乔洛夏一路步行到公主府街边的卓记药铺,药铺也还未开门做生意。她看了看四下无人,重重叩了两声门。
片刻后,药铺掌柜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打开门探出头来。
看到是乔洛夏,他探头看了看四周,把她迎了进去。
乔洛夏轻声说:“四皇子他…伤得很重,禔都到处都有士兵在搜查伤者。他藏身在梦春楼二楼左手第三间屋子,请卓掌柜过去。”
掌柜面上难掩担忧神色,“公主殿下可知,受的何伤?”
“应是箭伤,有两处,拖了两三日未上药…”
卓掌柜在铺子里走来走去,取了好些瓶瓶罐罐,又去后院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衫,包起药瓶准备出门。
卓掌柜原不姓卓,跟姜傲的母妃丽美人同姓,是丽美人的亲弟弟。听闻姐姐在宫中被赐死后,就到了禔都。
姜傲暗中帮他安排,更名换姓,在太子府旁边开了间药铺,协助姜傲刺探消息,听他差使。
乔洛夏想跟他一同去,被他阻拦住,“公主殿下昨夜可以一夜未归府?就算提前叮嘱了,府里下人晚上没察觉,一会儿晨起也会去伺候起身,您还是先回府为好。再者说来,青天白日的,女子出入青楼也不方便。”
“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姜傲,若晚上又有搜查的士兵可怎么好。
卓掌柜看她担忧的神情,轻叹一声,“公主殿下若是放心不下,等傍晚我想法子带您进去,您在府中等我消息。可好?”
乔洛夏犹豫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绕到后门偷偷溜回了公主府。
梦春楼中。
卓掌柜正坐在榻上,检查姜傲背上的伤势,看到血肉模糊的两处箭伤,心中也是一惊。
伤口处理得极慢,而且刚过三伏天,连日酷热,想必前两日硬熬着很不好受。
他并未正经学过医术,只是当初为了开药铺,才大略学了些。从前也没有处理过这种伤口,只能摸索着清理、撒药。
“殿下,您要走的这条路凶险至极,宫中之事盘根错节,这些年属下也知道。姐姐就是在宫中丢了性命,属下实在不愿看殿下也…反正已经出了宫,不如这仇不报了,殿下在宫外能安稳度日,也未尝不可…”
一边清理伤口,卓掌柜一边在姜傲耳边絮叨。
姜傲背对着他,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意,冷声道:“你这差事做得愈发好了,都开始安排着,做我的主了?”
听姜傲的语气,卓掌柜不敢再多言,默默帮他处理伤口。
他初到禔都时,听原先宫中认识的侍卫说,姐姐是害死了皇后的孩子才被赐死。可他最了解姐姐,一听便知她定是被人设计冤枉。
一开始也满心都是给她复仇,但事到如此,他看到姜傲活得艰辛痛苦,也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
可姜傲已经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再也拦不住他,只能陪他走下去,不死不休。
公主府。
乔洛夏回寝屋之后,就去了浴房沐浴更衣。
梳妆好,用过早膳之后,就到了晌午。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她正准备回寝屋睡一会儿,便有仆役通传,说三皇子到了门口。
乔洛夏心下诧异,这一世,她跟这三皇子姜济没有任何交集,不知他来作甚。
上辈子,姜王曾赐婚于她和姜济。可旨意下了没多久,姜傲就把姜济杀了,再过了没多久,姜傲就大权在握,再没人敢提这事。
但记得这赐婚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难不成这辈子有什么新的契机或变故,把这事提前了?
一边想着,一边出门去迎。
到了府门口,姜济看到公主出门,笑着寒暄起来。
姜济样貌生得也算英俊,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听说自小也喜好练武。加上他和军中将领交好,上次又随冯烨出征抵御齐国,现在颇倒颇有些武将的风范。
他昨日听母妃辰妃提起,皇上和舒皇后有意把乔国公主许给他做正妃。
昨日听说时,倒没有感觉有什么值得高兴,甚至有些排斥。只记得当初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这乔国大公主的模样生得确实好,冰肌玉骨、一笑倾城,在姜国也很难找出几个可与之媲美的。
把乔洛夏娶回府做侧妃他是愿意的,美人多她一个不多,但是做正妃他就有些迟疑了。
他本就志存高远,有意于皇位。谁都知道舒家基本已经垮了,如此一来,太子也就没了靠山。
太子本就无能,全靠舒皇后一家支撑着。若有朝一日废了太子,他就和二皇子姜松势均力敌。
但姜松娶的正妃是张丞相的长女,跟张丞相也交好。若想跟姜松在朝中抗衡,就得拉拢公孙御史,最好能把他唯一的孙女娶回府,那必然得留给她一个正妃的位子。
他盘算了一整日,但若是赐婚的旨意下了,他就不得不娶乔洛夏。所以决定先来公主府上看看,这乔洛夏到底是何许人,品性如何,是否有意于他。
可这刚在门口一见,发现她比宫宴那日还要清丽动人。穿着飘逸的衣裙,肤白胜雪,眸若星辰,笑如桃花,说话的声音也娇娇软软,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他甚至马上在心里劝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若是这样的女子,做正妃就做正妃。男子汉大丈夫,所图之事靠的是智谋,又何须倚靠一个女人,何须娶什么公孙御史的孙女。
姜济含笑说:“最近三伏天,禔都比夏日里还要炎热。听说乔国四季如春,怕公主殿下住得不习惯,本宫特送来些新鲜的瓜果,给公主解解燥气。”
乔洛夏一边谢着,一边把姜济迎了进府,引到前厅坐下喝茶。
姜济有一句没一句跟她搭着闲话,问些乔国的家长里短,又想表现自己的威武,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上次出征时的英勇事迹,说自己斩杀了多少齐国的士兵,那些兵卒看到他都吓得腿软。
乔洛夏听得莫名其妙,心不在焉地应着,满脑子都牵挂着藏身梦春楼的姜傲。
本打算从晌午一觉睡到傍晚,晚上好有精力去陪着姜傲。
谁知这姜济来了府中,还拉着自己说了半天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甚至感到有些不耐烦。
姜济看她对自己说话清清淡淡,更是来了兴趣。
不管是府中的侍妾,还是平时寻花问柳时遇到的女子,哪个对他不是软言软语的奉承。乔洛夏这样子,更是勾得他有些神魂颠倒。
姜济叽叽喳喳说了快一个时辰,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公主府。寻摸着找个时机,就求了皇上把婚事订下,早日抱得美人归。
姜济走后,乔洛夏如释重负,打着哈欠回了寝屋睡觉。
一觉到了傍晚,有仆役来敲门,说是公主前几日在卓记药铺订的药材送到了门口,药材稀有珍贵,掌柜请她亲自去验货。
装模作样付了银子收下了两包药草,她跟卓掌柜约定在街角相见。
乔洛夏给婢女仆役叮嘱过后,从后门绕到了街角,和卓掌柜一同往南街行去。
街上又到处是巡逻的士兵,但比昨日少了许多,城门口还是戒备森严,士兵守着城门,百姓不能出城。
梦春楼二楼窗口,一个俊美的面庞闪过。
姜傲正好看到乔洛夏挽着卓掌柜的胳膊,两人进了梦春楼。
乔洛夏和卓掌柜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她发现姜傲眼中布满阴霾,时不时扫一眼身后卓掌柜的胳膊,正是刚才乔洛夏挽着的那只。
乔洛夏马上知道了姜傲心中所想,心下一惊。刚才挽着他,只是掩人耳目,不然她怎么好进来。
她在姜傲发疯之前,赶紧打发了卓掌柜,让他先离开。
乔洛夏轻轻拉过他的衣袖,扶他去榻上侧倚着休息。
“伤口处理好了吗?”她柔声问。
姜傲没答话,半晌后,冷声道:“公主殿下说,是刮他胳膊上一层皮,还是整只砍下来。刮层皮好些,长好了就不妨碍他继续帮我做事。”
听得她感觉自己胳膊上也一阵寒意,她鬼使神差般抬手,摸了摸姜傲头顶的额发,“是我心急想来看你,才挽他的。这青楼又不接待女客,若不如此,怕进不来…”
姜傲抬眸看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在做什么,哄小孩儿?摸小猫?
他盯了她一眼,淡淡问:“公主心急什么?又死不了人,要死早死了。”
乔洛夏撇了撇嘴,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姜傲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她眼前,慢悠悠地问:“公主殿下现在,是更想要我死,还是更想要我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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