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王望着乔洛夏的眼睛思索着,眼中还是跟先前一样,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冬妃杀了乔轩,于他们而言,都是仇人。那乔琚对乔洛夏而言,不仅是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是仇人之子,他很难知晓让乔琚跟着乔洛夏去姜国,他会不会有危险。

    至少在王宫里长大,他多少可以庇护着他。但王后也是个烈性子,他没有任何旨意,她就能提剑去刺死冬妃,难保日后会对乔琚怎样…

    虽亲如父女,但乔洛夏也想到,父王会怀疑她。毕竟她和乔琚虽有骨肉亲情,但王室中的亲情本就淡漠,若是有了仇怨,这亲情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乔洛夏回望着乔王的眼眸,尽量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真诚,“父王,您登基以来,直到女儿去姜国,后宫中都仅有母后一人。但此番去姜国,女儿出入姜国后宫,看到了不少…无可奈何之事。

    虽然讲此事并不适宜,但姜国后宫中,亡故的嫔妃之子,都活得很艰辛,很难说王家的富贵荣华于他们而言是享受还是枷锁。冬妃已经不在了,女儿想,乔轩的仇就算是了了,女儿在姜王宫中见过悲剧,所以不忍在乔国再看到。把他带回姜国,女儿定会护他平安长大。”

    乔洛夏不知自己为何对这个仇人之子如此宽容,也不知为何这么想让他尽量快乐无虞地长大。

    也许是因为姜傲,若当年也有一个人在他母妃死后护着他,带他远离姜王宫,也许他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她此刻救的事乔琚,但心里想救的人,也许是那个幼时的姜傲。

    乔王看了她半晌,低下了头,淡淡道:“此事容孤再想一想,洛夏此次回乔国,能停留几日呢?”

    “父王,七日。一路随行的将领和士兵在姜国还有差事,不宜耽搁太久。”

    乔王点了点头,这时,有内侍在殿外扬声道:“陛下,彭大人求见,在宣政殿候着了。”

    “孤知道了。”

    乔洛夏起身道:“父王去忙正事,女儿去陪母后了。”

    乔王颔了颔首,起身朝殿外走去,留下的背影孤寂落寞。

    一连陪了王后三日,乔洛夏有意无意地开解安慰她,喂她吃饭喝药。虽还是看着很憔悴,但精神比她刚来那日要好上了一些。

    听含章殿的宫人说,昨夜王后的睡眠也好了许多,不像前半月,要不就是一夜睁着眼望到天明,要不就是睡着的时候口中还在呢喃叫着乔轩的名字,跟还醒着似的。

    能睡着便是好的征兆,病了半月,身体亏虚了太多,要好好补些眠养着。

    第四日正午,乔洛夏喂着王后喝了一碗粥,王后用完后说有些困,想睡午觉。

    乔洛夏前两日都没得空去找姜傲,这会儿她自己不困,就慢悠悠朝着西苑走去。

    门口的侍卫还是前几日的那人,她开口问道:“送我回来的那队人这会儿在吗,过几日要回去了,想跟他们商议一下几时动身。”

    “公主殿下,今天天晴,他们一早就出去宫外转悠了。”

    乔洛夏心中有一瞬的沮丧,但转念想想,她也有些日子没在胤都转过,不知下次回来又会是何时了。

    她跟侍卫说了两句,也朝着宫门口走去,刚到宫门口,便看到了姜傲穿着一身天青色袍衫,正从宫外回来。

    她给宫门口的侍卫看了腰牌,快步出了宫门,走到姜傲身前。

    姜傲眉头微动,望着她说:“今日倒是巧,几日没见公主,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乔洛夏打量了他几眼,轻声道:“鲜少看你穿这么清淡的颜色,还挺好看的。”

    天青色衣衫让姜傲身上的阴戾气少了些,他肤色白皙,五官精致,乍一看倒像是个寻常人家的有些学识的年轻公子。

    姜傲听到乔洛夏夸她,不禁勾了勾唇角,“是你们乔国的衣裳,内侍拿来的。”

    乔国人喜穿素色或是淡色的衣裳,宫中也是如此。

    “公主要出宫?”

    乔洛夏点头道:“母后睡下了,我还不困。刚去西苑找你,侍卫说你们今日都出宫了,我看天气晴好,也想出去在胤都转转。”

    姜傲挑眉道:“原来公主还记着我,几日没见,还怕公主都把我忘了。”

    说着,转身和乔洛夏往街道上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也大都穿着淡色的衣衫,显得温暖柔和。人虽多,但并不吵闹,乔国人说话也都是小小声的。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乔洛夏看到了小时候常带着婢女溜出宫去吃的饭铺,拉着姜傲的袖子进了去。

    伙计招呼着两人坐定后,姜傲问:“也不问一声我用没用过饭?”

    乔洛夏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道:“若是用过了,就当陪我用。你看着,我吃着。”

    姜傲脸色冷了些,乔洛夏赶忙又说:“那你用过饭吗?”

    半晌后,姜傲口中吐出两个字:“没有。”

    乔洛夏扬唇一笑,叫了伙计点了她小时候爱吃的几道小菜,点了两人的分量。

    不多时,铺子的伙计端上了几碟小菜,都是些清淡的蔬菜和肉食,她一边吃着,看到桌对面的姜傲,却想到了前世死前最后一日,姜傲叫乔国宫中的厨子给她做得那一桌菜。

    姜傲也举箸夹着菜,默默吃着,提醒道:“四日了。”

    乔洛夏轻叹一声,“嗯,三日后就启程,你去跟唐安说吧。”

    姜傲又沉默地吃了几口,抬眼看向乔洛夏:“洛夏这几日一直在照顾你母后?”

    乔洛夏点了点头,“母后原是因为弟弟的事,太过伤心才病的,我安慰了她几日,现在好些了。”

    姜傲垂眸,半晌后说:“若是有一日我病了,洛夏也会这么用心地照顾我吗?”

    乔洛夏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前受伤,不都是我在照顾的?你觉得我不够用心?”

    姜傲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希望洛夏以后也如此。”

    用过饭后,两人慢悠悠在胤都街市上走着,街道两侧是一间间挨着的商铺,行人往来出入,神情大都很安逸。

    乔洛夏侧头看了看姜傲,问道:“姜傲,你第一次来乔国吧,觉得乔国如何?”

    姜傲扫了一眼街道两侧,“不如何,不都是人和房子。”

    话音刚落,迎面走来一对很年轻的夫妇,手挽着手在跟街边的小贩买糖葫芦。女人脸上甜甜地笑着,男人也温和地笑着付了钱,把糖葫芦递到女人手里,她一边走着一边吃,两人一路说说笑笑。

    两人前世也算是做了两年夫妻,但从未有过这种市井夫妇的笑闹。虽都在宫中长大,但乔洛夏去姜国前还有机会出宫去玩,姜傲从小迫于生计,后来一心报仇,只怕从没有过体验过寻常百姓的喜乐。

    乔洛夏想了想,也挽住姜傲的胳膊,仰头用下颌去蹭他的肩膀,撒着娇说:“姜傲,我也想吃糖葫芦。”

    “那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些糖浸的果子?”

    虽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牵着乔洛夏走到小贩面前。

    姜傲挑眉,不耐烦地问道:“多少钱?”

    小贩举着一垛糖葫芦,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一枚钱一串,您要几串?”

    姜傲正欲开口,一旁的乔洛夏答道:“两串。”

    “得嘞!”

    说着,小贩从草垛上拔下两串糖葫芦递给乔洛夏,姜傲从腰间取下荷包,掏出了两枚乔国的铜币。

    两人往前走着,乔洛夏伸手递了一串糖葫芦给姜傲。

    姜傲眉头微动,也没伸手去接,她劝道:“你没吃过吧,尝尝啊。”

    他犹豫着接了过来,学着乔洛夏的样子咬了一口,糖衣薄薄脆脆,山楂果绵软酸甜,比不上宫中的珍馐美味,但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

    乔洛夏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凑合。”

    两人各吃完了一串糖葫芦,乔洛夏侧头看向他,温声问道:“姜傲,你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吗?若是两国一直太平安定,不管在哪,就算在宫中,我们也可以隔段时间就出宫来,四处走走玩玩。”

    姜傲目光望着远处,沉默了许久。

    “这日子就像偷来的一样,总是要还回去的。”

    闻言,乔洛夏笑了笑,轻声道:“就算是偷的,姜傲,只有你想留着,就不用还,我和你一起偷。”

    没等姜傲说话,乔洛夏又看到街边的酒铺子,“乔国的酒清淡,而且喜欢喝果子酒,和姜国不同,要不要试试?”

    姜傲微微颔首,她又拉着姜傲进了酒铺子。

    两人一直在宫外逛到了傍晚才回宫。入夜,姜傲一人躺在西苑寝屋的榻上,低声问自己:“真能偷过来吗…”

    次日,奚庭安排好军中事务,入了宫去见乔洛夏。

    乔洛夏正在含章殿陪着王后,海棠进殿来通传,“公主殿下,奚庭将军入宫了,求见公主。”

    “好,知道了,让他先等等。”

    王后靠在枕上坐起来些,犹豫着说道:“洛夏,母后知道你跟奚庭那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若是你没去姜国,兴许就让你…可现在已经跟姜国的皇子订婚了,就别想着奚庭了,而且李相现在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他,估计过些日子就要定下了。有些人啊,这辈子虽有一时之缘,但没有一世之缘,得不来的就不要多求了…”

    有一时之缘,但没有一世之缘。

    听了这话,乔洛夏不禁苦笑,但不是笑奚庭。她和姜傲,不仅有一时之缘,还有两世之缘,却也是孽缘。造化弄人啊!

    “母后,我跟他就只是故友,都没往多的方面想,女儿知道不可能,对他也无意,他也是个明白人。母后您就放心吧。”

    离开含章殿,她便跟海棠一路朝柏梁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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