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柳铨也是这年冬天入的禔都,当时十三曹还都在张相的掌管之下,他来禔都是负责姜王宫的守卫。

    此人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喜欢些打打杀杀的,喜欢鲜血的味道,原是从边关靠战功一路升到禔都的。来禔都做了守卫之后,难再享受“杀戮”的快感,只能望梅止渴,找到了沉暮巷的地下死斗场。

    奴隶死斗场在姜国是被禁的生意,但只要有钱赚就有人敢做。沉暮巷正如其名,白天都是大门紧闭,空荡寂静的,晚上就热闹起来。不仅死斗,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姜傲也偶尔去买些阴毒的玩意儿,比如莺红楼里杀张容用的香。

    姜傲对奴隶死斗兴趣并不大,看人杀得死去活来哪有自己直接杀人痛快呢。但前世掌权之前不得不去笼络柳铨,为此,他也有段时间夜夜都泡在死斗场,久而久之,他只要看死斗奴隶的眼神就能看出胜负。

    顶着幽黑的夜幕,他带着浮光一路朝沉暮巷而去,两人都带了帷帽。

    沉暮巷严格来说并不能叫“巷”,其实是藏在地下的一条街市。通往地下的是一扇破旧木门,门口守着的侍役认得姜傲和浮光,两人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木门,是一段幽暗深邃的台阶,长到看不到尽头。姜傲和浮光进去后,前后都有三三两两的人,也都戴着帷帽。

    下完那段台阶,就进了沉暮巷,四处灯火通明,嘈杂吵闹。巷口是一家做奴隶生意的,听说奴隶的来路都不正。卖的奴隶不论男女,都堪称人间绝色,而且都堵着嘴绑着身子,不让动也不让说话。

    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来看今天新到的“货”,东家把奴隶展示完了就带有意的客人进去拍卖,价高者得,众人都知道来路不正,但还是耐不住色心。就算不打算买,在门口看几眼也是过瘾的。

    听说太子姜盛也常在这买女奴,虽然从不亲自来,但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他手下的人来帮他挑了买些,偷偷给他送到府里去。

    姜傲对这些没有一点兴趣,但今日的“新货”刚到,门口的人把路都堵了。他眉头紧拧着,带着浮光挤过这家巷口的铺子。

    再往前走,有药铺子、娼|妓馆、兵器铺子…也都不是正经的生意,药铺子不仅卖药还卖毒药、娼|妓馆中的男女进门前都承诺了生死不论、兵器铺子里什么阴毒的兵刃都能买到。

    姜傲穿梭其中,云淡风轻,吩咐了浮光去兵器铺子挑东西,自己一路走向了沉暮巷尽头的赌场。

    死斗场就在赌场的正中,圈出了一大片地,挖得更深些,四周是比斗场高出许多的坐席,坐席和斗场之间是下注用的长桌,有侍役在一旁坐着记录。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下注越多,坐席的位置越靠前。若不下注只是看看,就只能坐在末几排的位子。

    姜傲来到死斗场,目光径直向前看去。

    奴隶刚从笼里被带到斗场,下注的长桌前聚了很多人,众人都带着面具或帷帽,但姜傲一眼就看到了柳铨。从鲜血的洗涮中站起来的人,气质跟周围的人全然不同,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戾气。

    姜傲背着手,慢悠悠走到他身侧,看了一眼斗场里的两个奴隶,对应地,长桌上一左一右放着两个名字,“奴十五”和“奴十八”。奴十五看着要比奴十八壮实很多,奴十八满身都是伤,身形也很瘦弱。

    几乎所有人都把钱押给了奴十五,写着奴十五的竹牌上押着满满的金银钱币,奴十八的竹牌上只放着几个铜币,应是谁放来保底用的。

    姜傲眯了眯眼,又扫了一眼两个奴隶,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奴十八的竹牌上。

    侍役抬头看了一眼姜傲,在簿子上记录了他押下的钱数,周围的一众人也都笑闹着朝姜傲看过来。

    “这位公子,是有财没处散了啊!”

    “是啊,你看那个奴十八干巴巴的,估计一拳就能被打散咯。”

    “有这钱还不如去巷口碰碰运气,说不定能买到个绝色美人儿呢,带回家让人伺候着,不比砸在这强。”

    大家都遮着面,相互间看不到神情。

    笑闹声中,姜傲看着柳铨也走到了长桌前,像他一样掏出了一锭金子,重重砸在奴十八的竹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死斗场的常客都对柳铨有印象,即使没有看过脸,但身形和打扮也早就记住了。看他也给奴十八押了一锭金子,众人顿时就安静了,甚至有人开始叹气,想把押给奴十五的金银钱币都收回来。

    自从月前柳铨来死斗场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押错过人。但他很有脾气,不喜欢别人跟着他押注,都是等死斗快开始,众人都押了他才押,要是大家都等着他,他索性就不押注,坐到后排去看。

    但他押完注,基本就等于斗场的胜负已经定了。

    在众人的叹息和窃窃私语声中,场下的侍役重重敲了三声锣,死斗开始。

    众人都去了侍役安排的坐席区域,姜傲和柳铨押的钱数一样,被安排在了同一区域。姜傲先找了个靠前的位子坐定,柳铨看了他一眼,坐在了他旁边的坐席上。

    姜傲余光看见了柳铨,但他并未说话,柳铨也一眼就看出身边这人非池中之物,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身后坐着的一群看死斗的人都热血沸腾,但姜傲只有冷漠,对鲜血和生命的冷漠。

    场下,奴十五也对奴十八很不屑,奴隶之间少有交流,他从前也没有跟奴十八交过手,自然而然把它当成了一个弱小的对手。

    锣声响时,奴十八站在原地没动,奴十五急于分出胜负后下场,全力冲向了奴十八,捏紧拳头对他重重一击。

    奴十八速度极快,在奴十五正在碰到他的一刻闪开了,反手击向奴十五。

    姜傲一直冷眼看着,柳铨也没说一句话,身后的人都在为奴十五呐喊加油。

    但三个回合之后,奴十五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身上好几处渗出了鲜血,反而快用尽了力气,奴十八看准时机动手反击,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招招致命,自己身上也添了几处新伤。

    最后一个回合,奴十五被奴十八踩在了脚底,正当奴十八伸手捏住了他的脖颈,奴十五口中喷着鲜血吼了两声。侍役迅速进了斗场,把奴十八拉开,宣布奴十八胜利。

    柳铨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贪恋地享受斗场中散发出来的鲜血气息。

    坐席上的人几乎全部输了钱,无不唏嘘。等众人哄散了,两个奴隶下场,长桌前也没了人,姜傲缓缓站起了身,往长桌前走去,仆役抬头看了一眼,递给他五锭金子。

    他拿了钱准备离开死斗场,下一场死斗要半个时辰后才开场。走出没两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位公子,下一场还有阵子才开始,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姜傲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看向柳铨,半晌后,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两人很有默契地去了挨着赌场的一家很小的酒馆。酒馆中人并不多,但据说开酒馆的人本就是禔都的富商,不靠这间酒馆赚钱。

    酒馆中每桌都有从巷口高价买来的美奴作陪,但柳铨和姜傲都没兴趣,两个人先各饮尽了三杯烈酒。柳铨有一句没一句地试探着,但姜傲则没有轻易亮身份,只是随口应着,照着前世柳铨的兴趣跟他说些别的。

    死斗场丑时才关门,姜傲跟柳铨看完死斗,又回了酒馆喝酒,直到寅时才叫了浮光一同离开沉暮巷。

    从木门出去时,姜傲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眉头轻蹙。衣袖上都是血腥气和酒气,这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想起了前世的沛夏宫。

    公主府,寝屋。

    乔洛夏收拾了半日的东西,心想姜傲今日应该有很多事要忙,便没有等他,天一黑就回寝屋睡下了。

    寅时,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厚厚的蜡油积在烛台上,烛火很低,照得蜡油透亮。

    姜傲轻轻推门走进了屋,本想直接去她寝屋隔壁沐浴,但又怕吵着她,就先帮她续了一盏烛火,然后去塌边看她。

    睡梦中,乔洛夏闻到了浓浓的酒气混杂着血腥的味道,让她梦到了前世的沛夏宫。

    姜傲举着酒杯,愉悦地笑着,杀了半个沛夏宫的婢女,鲜血从院中流到了寝殿门口。耳边传来声声痛苦的呻|吟和求饶声,姜傲起身打开了门,笑看着门外的鲜红的“美景”。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婢女冲进了寝殿,是海棠的脸,她抱着乔洛夏的小腿,哭嚎着说:“公主,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姜傲含笑走到了她身侧,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等看够了她脸上恐惧的表情,匕首就刺入了她的咽喉。

    鲜血喷溅而出,温热黏腻的液体溅在了乔洛夏的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她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而姜傲不知从哪拿了一朵比血还红艳的花,递到她面前,慢悠悠地说:“洛夏,这是她的血浸过的花,她是不是叫海棠啊,用来养海棠花最好了。”

    榻前,姜傲看到乔洛夏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着,身子发抖,额上也冒着冷汗。

    他蹙眉看了半晌,想她应是做了噩梦,正准备伸手把她叫醒。乔洛夏口中开始呢喃着说着梦话,带着哭腔,姜傲听不清,缓缓俯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了她的唇畔。

    “陛下…别杀海棠,我不要看花…陛下…”

    听到这句话,姜傲心中一怔,缓缓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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