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洛夏醒来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大约才是卯时。
桌上燃着一盏新烛,浴房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便知是姜傲回来了。
她依稀记得方才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到了前世的沛夏宫,梦到海棠帮自己逃跑不成,死在了姜傲的刀下。但这梦也太真实了,自己仿佛是真的闻到了当时寝殿中的酒气混杂着鲜血的气息。
回想着刚才的梦,困意也淡了许多,她索性从被中伸了手,又取过一个枕头垫在脑后,慢慢坐起身靠了下去。
不多时,姜傲从浴房走了出来,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亵|裤,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单薄的外袍。
屋中的暖炉烧得并不热,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她躲在被中都感觉有些冷。
她揉了揉眼睛,哑声叫道:“姜傲,怎么不穿好衣服,仔细着凉。”
姜傲看她醒了,站在原地静静望了她片刻,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她若也知道前世的事,那为何还会在他身边?
但他又不愿捅破这层含情脉脉的窗纸,他怕她对他的好也会随着这层窗户一并消失不见。就算她是另有所图,他也什么都不想做,反正人就在身边,等着看就是。
乔洛夏看他站着不动,又叫了一声:“暖炉在这边,你头发还湿着的,先过来。”
姜傲终是扬唇一笑,随手取了一条她的帕子朝里屋走去。暖炉就在塌边,把被褥都烤得松松软软的。
他坐在榻上,隔着被子乔洛夏都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气,犹豫着掀了掀被角,让他躺进她的被中。姜傲也没客气,翻身就躺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贴着乔洛夏的胳膊,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轻声道:“你也太冰了。”
说着,她起身帮姜傲把被子盖紧了些,接过他手上的帕子轻轻帮他擦着头发。姜傲眯着眼,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好像确实比刚才自己身上的气味要舒服许多。
姜傲伸手环住了她的腰,侧眸看着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洛夏,你方才,做梦了?”
乔洛夏正帮他擦头发的手停了一瞬,马上又恢复如常,轻声道:“嗯,就…梦到很多死人,旁的…记不太清了。”
姜傲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迟疑,眉头动了动,他把手从被中抽出来,怕乔洛夏一直抬着手酸,接过帕子自己擦头发。
两人都沉默着,乔洛夏脑中一直在重复刚才梦中的画面,看向姜傲,往他怀里蹭了蹭,柔声叫道:“姜傲。”
“嗯?”
乔洛夏眼眶微红,“以后…能不能不要杀那么多人,我…我害怕。”
姜傲望着她,伸手轻扶了扶她红红的眼角,心里软痛软痛的。
前世登基之后,她也求过他很多次,但那时的他夜夜噩梦,白日里也不太清醒,时间一长,根本顾不得她。而且他总觉得乔洛夏就是见他杀人见得太少了,时间久了,看多了死人,闻多了血味,总会习惯的。
记得他当时是这样给她说的,“有什么好怕的,朕又不会杀洛夏。”但这句话好像完全没有安慰到她,她只会一个劲地哭,把他本就烦乱的心哭得更烦了。
他好像很久都没做过噩梦了,也没有乱杀人,甚至快忘了前世杀人时的快感。鬼使神差般,他看着乔洛夏,口中吐出一个字。
“好。”
乔洛夏红着眼笑了笑,把小手伸进他的外袍,抱紧了他的腰。
两人在榻上倚了许久,她一直靠在姜傲怀里,直到他擦干了头发,起身把帕子挂了回去。
他把枕头拿开了一个,先扶着她躺了下去,随后躺在她身边,轻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乔洛夏轻轻“嗯”了一声,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翻身说道:“你明日几时出门?”
姜傲望着她,缓缓道:“巳时吧,怎么呢?”
乔洛夏轻叹一声,“那你起身时喊一下我,回来了按礼要进趟宫见一面皇上,把乔琚带回姜国,也要跟他说一声。”
一提到姜王,就听到姜傲冷哼了一声,眸色马上沉了些。半晌后,他才淡淡道:“好。”
过了午时,姜傲已经出了府,乔洛夏带着两个婢女准备入宫。
院中,她看到如云正蹲在屋檐下搓洗着几件孩子的衣衫,走上前去低头问道:“乔琚昨夜睡得怎么样,饭食进得如何,可有不习惯之处?”
如云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行礼道:“公主殿下,小殿下一切都好。但姜国冬天寒冷,他一直卧在榻上不愿起身。”
乔洛夏柳眉轻蹙,开口道:“这怎么行,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一直不动弹。这会儿没下雪,天也晴着,一会儿带他在院里走走。”
“是。”
乔洛夏披了件大氅,一路乘着轿辇进了宫。
姜王正在寝殿,有大臣在殿内探望,婢女搀扶着乔洛夏在殿外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出来,她才看到是个眉眼间阴戾气和姜傲一样重的人,但又和他有些不同,这个人她前世也见过。
内侍走下台阶躬身宣她进去。
寝殿中,姜王坐在榻上,看着没什么精神,她敛衽行礼。“洛夏回来了啊,不用多礼了,起身吧。”
姜王微笑着问了几句乔王和王后的情况,乔洛夏一一应着,最后说起王后身子不好,弟弟乔琚在宫中无人照拂,就自作主张把他带回了姜国。
姜王听过点了点头,问道:“乔琚,六岁,可曾念了书?”
乔洛夏恭敬道:“还不曾。”
姜王想了想,若是姜国的皇子,这个年纪应请朝中有资历的老臣做师父。但他是乔国的王子,也不宜请姜国的老臣去教。
姜王缓缓道:“今年新辟到禔都的官员中有不少学识不错的年轻人,词局的掌事陶然事务不忙,朕让他常去公主府中教导乔琚,除他之外,朕让人再派两个先生过去。”
乔洛夏行礼道:“谢陛下恩典。”
和姜王又随意说了几句,内侍便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应是有别人请见。乔洛夏就行礼告了辞。
出了寝殿的门,就看到了姜松,乔洛夏两辈子见这个人见得都不多,只依稀能记起这张脸。
婢女搀扶着她走下了台阶,姜松认出了她,作揖行了一礼,乔洛夏也还了一礼,姜松开口道:“听母妃说起,公主殿下前几日回了乔国探病,这么快就回来了。”
乔洛夏温声道:“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松点头道:“可有去见过三弟?不过他这几日忙得团团转,怕是也难见到人。父王让他监国呢,听说三皇子府,近几日是门庭若市啊。三弟这前途,不可限量。”说完,又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
乔洛夏抿了抿唇,低声道:“还不曾见,这几日天冷,我身子也不好…”
姜松扫了她一眼,又随口问候了两句,便跟她告了辞,进了姜王的寝殿。
听时还未细想,在回府的轿辇上,乔洛夏越来越觉得许多事和前世都不同了。她前世虽未向姜傲或是任何人过问过朝中的事,但在宫中,不免也会听到下人嘀咕议论几句。前世太子姜盛如日中天,而现在姜王病时,却让姜济监国。
前世姜傲几乎杀尽了所有人登上了皇位,这辈子他杀的人并不多,但若一直这样,还能阻止她嫁给姜济吗?
乔洛夏不知,这件事姜傲比她还难忍。
傍晚,姜傲在卓记药铺的后院,浮光正躬身汇报着今日刺探到的各府中的消息。
姜傲眯了眯眼,冷声问道:“太子府中没有别的消息了?”
浮光想了想,说道:“太子本就对朝中之事不上心,这几日在府中思过,反而乐得清闲。安插在太子府的人说,他这几日几乎连寝屋都不出,每日叫去伺候的都是不同的侍妾。”
姜傲冷笑一声,嗤道:“废物不愧是废物。”
半晌后,他挑眉道:“姜松和姜济不是也愁寻不到他的错处吗?那我来做个善人,帮帮他们。”
说着,从腰间掏出了一个荷包丢给浮光,浮光掂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姜傲说道:“二十金,晚上随我一同去沉暮巷,你去巷口多挑几个女奴,再想办法送到太子府里,就说是沉暮巷的东家孝敬他的。”
浮光抿了抿唇,这挑女奴的任务他最不会做了,还不如让他去杀人放火,血洗太子府。
但他也不敢说,只得拱手道:“是,属下领命。”
夜幕降临,他吩咐卓掌柜去买些点心送到公主府,带着浮光又去了沉暮巷。
浮光在巷口的人群中挤着,表情十分痛苦。姜傲径直去了巷尾的赌场,在死斗场前排的坐席坐了下来,不多时,柳铨就坐到了他身侧。
柳铨本性狂放不羁,从小就独来独往,因为从未遇到有人跟他有相同嗜好的。后来去服了兵役,家人也以为他是想杀敌报国,但殊不知他只是单纯喜欢杀戮和鲜血。
但他见到姜傲,便觉得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都冷漠得好像一无所求,只能靠鲜血来抚慰内心。但他和姜傲说话时,又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让他甘心臣服。
前世姜傲也是看出了他的本性,承诺他自己登基之后,就让他四处征战,成败不论,功过不论,打下来的城池也随他处置。柳铨也确实没有辜负姜傲的期望,成了他掌权的关键一棋。
二人又在沉暮巷泡到了寅时,但姜傲的感受却和前世不同了,他从前虽对看死斗没有兴趣,但并不排斥。但这辈子,才看了两天他甚至感觉有些不耐烦,总想着回去陪乔洛夏,闻着她的味道,抱着她好好睡觉。
寅时,姜傲出门时,又是浑身的血腥和酒气,眉头紧锁。身边的浮光也蹙着眉,低声汇报:“主上,人已经送过去了,明日太子就能见着。一共十个,都是…属下也看不出来品相,但其他人都抢着拍的,属下就出了高价。”
姜傲微微颔首,街上只有三三两两刚从沉暮巷出来的人。寒风凛冽,雪花像刀子般划在脸上,浮光问道:“主上,公主府离这不近,要不属下下去给主上租个轿辇。”
姜傲摇了摇头,冷声道:“明日来时提前备个轿吧,下面的人不方便。”
“是,属下考虑不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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