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是那个名动京师,被他娇养万分,贵如鳞凤的女子么?军机要地,少见矜贵,尤其是这般名声在外的美人。
听说饶是眼前王侯,当年亦是为美人折尊,以百万仪聘成媒作娶。眼下,身后众侍闻言皆打了激灵,暗窥谢崧身后车辇,想一睹他掌间娇贵。
男人置若罔闻的将坐骑交由小侍牵下,又回身交代道“让他洗干净点,王妃癖洁。”
他倒贴心、知她素喜洁,不过这个马奴,与她又何干?知绾躲在辇内不解。
“是。”
虎将闻言更是一头雾水,鲜卑外奴来这神机营已逾半载,束杖压踝,烙铁石缒什么没尝过,脾性刚烈的难训他半分。
眼前王侯断接了那人几次手脚,也无疾而终,舆图不得,江山难定,娘娘来了又有何用?
“营帐备好了么?”
留宿兵营于他而言,不过常事。
“禀殿下、备好了。”
“去,额外再备置一顶。”谢崧命道
“是。”军令如山,他虽心有疑虑,仍旧照办。
车辇缓慢行至帐前,男人这才隔着卷帘在辇下喝令她
“下车!”
“…”
知绾被这一呵,差点翻下车马,不满的理了衣裙发髻,这才慢扶着车舆下来。细瞧之下,不难发现美人颇有心计得在舆上敷补了妆容脂粉。
成婚半载,他怕是不疼惜了,身边没个婢子不说,连做做样子都懒得搀她了。思及几日前,她去扶汐阁办事,就算不宜大张旗鼓,暗减了随侍,前后跟去伺候的也有一二十人。
现在他是一个人也不舍得给她用了。
知绾脚上旧伤尚为痊愈,珠履点地仍有些后怕,王夫也不再搭理她,倔得自行拎了辇上旧糕、一瘸一拐地,掩着团扇,挪着脚踝,尝试着走。
“还不进去,呆愣着作甚?”
王妃意外走丢、他几番辗转觅寻,虚耗时日,荒废军务,哪有空在此与她浮日蹉跎。
知绾被凶得缩缩脖子,气得一咬牙忍痛进了内帐,谢崧后脚跟上。
帐营意外的宽敞明亮,以纱屏做隔,分出内榻睡卧和一张诺大的帅案,桌案旁是沙盘,舆图,木架,简单明了,倒显清爽。
“上榻。”
谢崧低头卷起衣袖。
现在想了?
知绾闻言挺直腰杆,什么铁血王侯,待会让他跪伏来求,今日她偏偏就不上!
见她无动于衷,谢崧绕到案前,蘸了笔墨、随手取了份公文来,低头批阅道
“进去,批注时,本王不喜欢有人在这。”
闻言,她燥得又瘸着脚,窜逃进了屏纱里,屏内不过一张卧榻,矮几,衾被,软枕,几件叠得齐整的衫衣,许是他平日夜宿时备换的衣物。
这是他的床。
帐内有淡淡苏合香,衣物也是,是他常穿的样式。好几次在王府,她远远得就会见到翩翩王侯,得众侍尾随,匆促而过。
快得都来不及,追上打招呼。
把头埋进软枕里,闻着淡淡的苏合,成婚半载,与他点滴映入脑海,其实,其实也没那么不堪,没那么坏。
他依旧是那个,在噬骨腐臭的侯门宫墙里,为她,落了一地光的人,遮风避雨的王。
不知为何,知绾鼻子酸溜溜的,她把自己蒙在他的枕里,任由清泪化进棉絮里,无声啜泣,委屈可怜的,难以为继,不过是随口闹了脾气,就这么答应了。
他是不是有了别人,所以把她一脚踹开。他们之间,虽没有夫妻之实,便宜也早被占光,现在说退就退,清高的像个和尚。
若早知如此,大婚当日,就不该让他亲昵。亏她还不耻下问的纡尊去秦楼学习,那么努力的想做个好王妻,用以偏门治他隐疾。
知绾哭得眼泪都干了,那人还没发现。
帐外有人唤他。“殿下,东西备好了。”
男人吹落了帐中灯盏,知绾埋在软枕里两眼一摸黑,耳边窸窣声响,想必是起身走了。
走了,扔下她一个人。她的光。
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大声啜泣,不就是不能人事么,其实她可以,守活寡也可以,并不委屈。
什么举世无双的淮南王,根本就是个负心汉,把人欺负了就想打包送回去,她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婚前连外男面都少见,现在就是被玷污了,怎么不能负责。
呜呜嘤嘤,哭了好会儿,就听得男人道
“你哭什么?”他折而复返。
“哇……”她再也忍不住,于黑暗中抱住眼前男人,胡言乱语起来
“我怕,太黑了,都是你,不让绿旖跟来,都是你…”
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她怕极了,这里的人虽多,她只认得眼前之人。她本是娇蛮王妻,憋了数日,倒将本性尽显。
谢崧低头看眼前美人鬓发微松,芙色累珠逶迤纱裙跟着颠沛流离了一日,裙角亦矜贵的沾染上污尘,小鹿般乌溜溜的眼珠蒙着化不开的水雾,揪着他的衣服,哭得凄凄哀哀。
她的耳珠小巧圆润,若是含在唇里,亦会像昨夜那边,娇媚得瘫软难支,目光所及之处却发现,那日送得耳珰没了踪迹。
谢崧伸出骨指隐晦地揉她的小耳,骤然冷下声来
“耳珰呢?”
他几欲把她按在榻角,娇妻不过及笄一年,正是待人采撷的好时候,平日在榻上亦柔媚逢迎,可口的,饶是他,也蚀骨难忍。
白面书生与她年纪相仿,倒是自己虚长了六岁,会不会懵懂无知得背着他,私尝她的耳下媚软。尝过别人后,就嫌自己王夫旧老了?
“作资予他了。”知绾怕的,拿手抵着他。
难道不是为了和书生亲热时弄掉的么?她平日里不似别的大家闺秀,许时因为读书少,自小跟着奢败的老丈人和不学无术的大舅子,门风向来不严。
未嫁时就听闻些她妄为任性的作派,已婚后在闺中对他也一向放得很开。
谢崧低头含住她的媚耳勾食,激得知绾,倦作一团,哭嘤嘤的讨饶。
“讨打。”白面书生哪有他风流多趣。娇柔始终稚嫩了些。不过无碍,瞧着样式,他觉得他的奴亦是不错的,断不会委屈了她。
他欺负够了,才把人松了开来,哄道
“方才,从王府膳堂快马送来些吃的,本王已经吩咐伙夫温了,再会儿便好了。王妃鼻涕眼泪的可要拭净了、别让下人看了笑话。”
成婚半载,却是他一口气讲那么多话。
知绾娇俏的把鼻涕眼泪尽蹭,羞的暗捏了自己发烫的耳,将耳边碎发尽拢其后,涩道
“是什么菜色?”
一连两日亲昵,她好像得了几分新婚燕尔的趣感,呆在他身边,时时又惊又怕,思及平日旧宴,京中贵妇曾隐晦提起自家男人刚得新妇,百般纠缠的痴相,她是懵懂又晦涩。
方才她家王侯将她这般痴缠,竟不知为何,得了欢喜。心里甜腻又失落,她眼下并不想吃饭。
像个奶气的孩子般扒住她的金主王侯。
谢崧难得柔情温言
“你喜欢的。”
淮南王府,膳房伙夫百十人,平日里几乎就只为她一人奉膳,每日加上心点,不少于数十道菜品传奉,每十日一换。
杏仁佛手,干连福海参,金丝酥雀,如意醉虾,蜜饯青桃,蒸,炸,炒,心点应有尽有,她喜欢的很多,他说得是哪个?
“喜欢的都有。”
男人将她从身上扒了下来,不知何时,帐中桌案上垒了数十个食盒,王侯以指敲了敲屏帐示意。
帐外果真抬进一张十人合围才坐下的桌子,兵士娴熟地将桌子打好,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盘珍馐美馔,每样不过拳头小碟大小,给她尝个口味,满满当当的铺了一桌,粗粗数下竟有四五十种,铺不下的亦可堆叠。
皆是她平日最爱。美人热了眼眶。王夫虽将她冷落,在吃穿用度上却不曾苛待她分毫。
“去吃。”他轻抚她的墨发,和善可亲的不像平时的王侯。
谢崧向来不是鄙舍之人,跟了他这么久,也算难为。
眼前骄奢,不过半载,已靡费了淮南王府,百万金银,
她那不学无术的父兄,荒淫败德,索求无度,屡屡在外假借他的名头,卖爵鬻官,贪污受贿。淮南王府私下,又填了多少空账。
一朵糜烂败花,一个骄奢废侯,她矜贵的,何以改了口味,吃起素囊。
普天之下,本就只有他,能养得起这般娇柔。可惜的是,他们之间终究情缘微浅。
“如意醉虾!”知绾惊喜,这虾的浇汁极难,是府内厨子的独门手艺,从起锅算起,逾了半盏茶这虾芡亦要黏糊,想必,郭师傅从府内连夜赶来的…
昏灯下,知绾以箸捡着碗里的时蔬细嚼慢咽,谢崧替她拢拢细碎绒发,论才情,差了燕京高门仕女一大截,说温软可人,亦不如烟阁里的清歌。实在瞧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他却始终不明,那人铁骨铮铮,何以就偏爱这眼前美色。谢崧陪她坐在桌前,纡尊为内子布菜。他久经风月,深情款款的作派不过信手拈来。
“多吃点。”最后一餐,总要把她想要的备上,免得往后留恋。
脑子想着赴旧约,用堆积山海的金银和娇媚可人的王妻,换取鲜卑奴手上的万里舆图。又道此间的楚梦云雨虽饶有兴味,却难比权辇政欲更得他心。
他终究,无福消受这末路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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