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期身上,谢沂川似乎从来没讨到过什么便宜。

    他淡漠,倨傲,似乎对她的金钱、美色都不感兴趣,完全公事公办。

    这种挫败感,谢沂川只在姚程身上体会过。但姚程和贺期也不尽相同。

    姚程说话婉转,哪怕拒绝也会考虑她的颜面甚至感受,温柔的一刀怎样都好过面目可憎的杀戮。

    谢沂川也不是厚颜无耻,她一连碰了几次锋利到直戳心肺的钢钉,爆棚的胜负欲正在削减,大有置之不理任君东流去的架势。

    另外,她供职的图书馆终于完成了‘修缮’。复工的第一件工作是联合岐海理工大学,一起承办了市里首届【航海深潜新闻书报展】,整个图书馆上上下下的忙乎,加班族更是无暇顾及钓不到的游鱼。

    开展的当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

    谢沂川作为负责接待市领导的接待员,硬是被办公室的各位大姐套上了件大红色的旗袍。

    身姿窈窕,高跟鞋上脚,往门口那么一站,活脱脱的酒店门口的礼仪小姐。

    “瞧瞧,这才是咱们阅览流通部的门面,我看对面信息服务部还说我们一群等着退休的老妈子不了。”

    办公室的李姐拍着谢沂川的肩膀,将她推到镜子跟前,嘴里啧啧赞叹:“怪不得对面那几个男的坐不住了,一个劲儿从咱门口路过打水,我看他们这是癞□□望天,抻长脖子也够不着咱家的白天鹅。”

    办公室里的人哄笑一团,有人赶着说:“老李,行了啊,咱们老帮菜嘴上跑火车,人家小谢还是个小姑娘呢,看让你说的,都不好意思了。”

    站在镜子前的谢沂川确实别扭,不过不是因为同事们拿她开玩笑别扭。

    而是她这个人好像有一种毛病,那就是但凡在不熟的又年龄比自己长的人面前,话就会自然变少,行为举止也仿佛变了个人;微笑,小声说话,很容易给人一种温婉端庄的假像。

    这好像是苏纪苗和她这种人的通病。用谢母的话说就是:长辈面前总是装的像个人,转过脸扒了皮比猴子还闹腾。

    苏纪苗对她们这种行为有更为专业的解释,说这叫‘尊老综合征’,是爱护别人家阿姨叔叔爷爷奶奶们心脏的表现。

    此刻的谢沂川‘尊老综合征’正在发作。她笑的很腼腆,举手投足倒是和身上这件旗袍很是相配,放进电视里剧里演个初入正堂的姑娘一般无二。

    只不过年代剧里正经人家的姑娘多是素色月白或偏粉,着大红服露纤纤玉腿的多半是小街巷里求恩客的姐姐,这其中的纠结,和她此刻的处境反倒对上了。

    开展定在上午10:00整。作为图书馆唯一拿的出手的‘迎宾小姐’,谢沂川从早上九点就开始在大门口到展厅之间迎来送往的接待市区领导和校方的出席人员。

    好容易挨到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办公室的李姐匆匆忙忙的又来抓她的‘壮丁’。

    让她到展厅去,给市领导们做引导员。

    谢沂川从凳子站起来的时候,整个前脚掌都是麻木的状态。

    11厘米的个高跟鞋,哪怕是从前去见姚程,她都没有对自己下如此大的狠心。

    谢沂川顾不得个人形象,趿着高跟鞋走的时候刻意内翻以减轻脚掌的受力点。走一步台阶,拖上一步,另一只手还要手扶着栏杆,俨然堪比老太太过街,大有顷刻间摔倒碰瓷的危险。

    哪怕从她面前走过的都是些岐海大学的帅哥靓女,也没能唤起她对美貌的好胜心。

    因着她靠着扶手一侧,停下休息的功夫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二楼半似乎一直站着一个人。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直筒裤,白衬衫;外面罩了件宽松的牛仔外套,利落的短发上还戴顶鸭舌帽。

    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的,像个学生,就站在二楼半的窗口好像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谢沂川的心砰砰的跳快过两拍,时光倒流;姚程少年时的影子,此刻比任何一次都要更清晰的叠加在这个人身上。

    她鼻子发酸,眼睛发热,瞬间就被一种拉扯着抽离的情绪笼罩。

    失去也好,被忽略遗忘哪怕丢掉也罢,人群中哪怕还有人跟他有千百分之一的相似,也会轻而易举的被她分辨。

    打完电话的贺期正准备上楼的时候也看到了谢沂川。

    不过他不如对面的人一眼万年、哀怨又缠绵,而是站在不断涌动人群中的那一抹大红实在过于抢眼。

    就像显微镜下的蚊子血,显眼的刺目。

    他好像听店里其他健身教练八卦的时候说过她是某图书馆的小文员。

    那时候大家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各个都不胜唏嘘;说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似乎都钟爱在不起眼的地方挂职;哪怕一个月的工资抵不上她们做一次指甲的钱,也乐此不疲的‘亲民’。

    迫于生计人的梦想是不必工作,而大少爷大小姐的工作是消遣平凡的梦想。

    有那么几分钟,贺期以为站在几节台阶下的人好像要哭出来了。

    她不说话,也不挪开视线,就那么扶着栏杆站着微扬着头看着自己的方向。

    有恨生的愁容,又有别恨的凄楚。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如此热衷于演绎动情;

    人群里的本该匆匆的一面在她那好像生离死别后的重逢。夸张的令人觉得荒诞摸不着头脑,难道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调起男人怜若的心?还是撒谎成性的人,把这种也叫生活?!

    贺期觉得有意思,玩男人像她这么卖力的真情实感,确实少见。不过他也厌恶,厌恶把挥霍当人生的人。

    他的眼神表露了他的思想,嗤笑的扫过谢沂川的脸。

    正当贺期准备视若无睹的离开时,之前台阶下的人眼神倏忽间变了色彩。

    她迅速的弯腰脱了高跟鞋,一只拿在手里,一只干脆甩脱出去顺着楼梯的空隙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过谢沂川似乎也顾不了那么多,她两步并作一步,没几步就将两个人认的距离从一层楼缩短到了几步。

    一抹大红在人群里左支右绌,有好几次差点被人踩到了脚丫也不甚在意。

    贺期的眉头皱成了一座小山,一波三折,泛上一层冷锋。

    就在女人马上就要冲到自己面前的一瞬间,他身侧的路人就被从后面扯住了脖领。

    “你在干嘛?”

    手里还握着一只高跟鞋的谢沂川将正走上楼梯的男人一把扯住。

    她见对方转身,立刻用空出来的一只手去抓对方手里的手机。

    “什么干嘛?”男人被她拉的一愣,待看定对方是个身材纤瘦的女孩之后一脸的无辜相。

    他戴着副黑色板材的眼镜,背着个双肩包,斯斯文文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谢沂川大。只不过在说话的时候用力扬了下胳膊想甩脱抓住自己的手腕的手,不料没成功,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孩手劲儿还挺大。

    “你躲什么?别躲啊,你说,你刚刚在干嘛?”

    谢沂川脚上没有穿鞋,还站在比男人低一节的台阶上,虽然底气十足,到底不足以震慑。

    “我躲什么了?”男人还在试图抽回被她抓住的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平静转为愠怒,但还保持着斯文人的克制:“你这个人有什么毛病,不正常去看医生啊?”

    本来就人潮涌动的楼梯这会儿都被两个人的动静吸引,不时的驻足朝着他们看去。

    谢沂川并不在乎颜面,她手上使力,仍奋力的去抢对方手里的手机:“你在偷拍她吧。”

    她扬手朝人群边指,之前站在原地看热闹的被拍女孩才醒过神来,震惊的无以言表。

    “把手机给我,我看你半天了,鬼鬼祟祟的,真当你那点小伎俩没人见过。”

    谢沂川想夺手机,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有身高差制衡,哪怕她伸长了胳膊,也没能再次碰到对方手机的边。

    只得先固定当事人及证据,说:“小姑娘你别怕,一会警察到了,你就等着送她去吃牢饭吧。”

    “你这个女人怎么张口就胡说呢,你知不知道,当众污蔑他人我是可以告你的。”

    男人不似一开始的惊异,此刻有些惊慌起来。

    “我手机一直拿在手里看视频,这周围都是监控,你说我拍了我就拍了吗?我还说你是要抢我手机呢,啊对,偷手机被我抓着了,就要往别人身上破脏水是吧。”

    他死握着自己的手机,斯斯文文的一张脸有不太自然的红晕,但在外人看来,很像是被人构陷、怒争不过而急红的。

    局面确实也不怎么偏向谢沂川,她本就生着一副傲与常人的面容,口齿又比一般人伶俐。不论哪一方面站在眼镜男面前都有种心怀诡计,无事生非的既视感。

    再加上对方除了不交出手机,坦然的要命,甚至扬言要配合调监控以自证清白,更是把一众群众看得云里雾里。还有围观的人耳语嘀咕,揣测起谢沂川用心,说她很有可能是搭讪不成反咬一口。

    而这些闲言碎语,自然都进了被挤到了人群之外的贺期的耳朵里。

    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见刚刚还预演着深情的一双明眸此刻跋扈的凌厉起来。

    谢沂川吊着眼尾笑了笑,对男人的荒唐指控,和看客的揣测浑不在意。

    她手上攒劲,扯住对方的衣襟:“跟我这耍无赖是吧,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点脑子,就算我现在去调监控也没有证据?”

    男人被她扯着下意思的想要往回退,可脚还没有抬起来就顶到了台阶,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楼梯上,不上不下的退无可退。只是不时低头看着向自己的鞋尖儿的动作,再次佐证了谢沂川的判断。

    “我,我没时间跟你扯皮,大家都是来看展的,你这个人不要胡搅蛮缠了影响大家心情了。”

    男人颇有大度的胸怀,嘴里煽动着周围人的情绪,行动上拿出好男不跟女斗,文明你我他她它的架势,伸手去推谢沂川的钳制,挣脱的力气比之前大了几倍。。

    谢沂川手劲儿不松,脸上依旧挂着不动声色的诡笑。

    她视线从男人的脸一点点的往下,直盯到他那双略显笨重的黑色的运动鞋上。

    刚要开口说话,原本一派斯文的人却突然好像变了个人,双手并用的挣脱谢沂川,挤进人群朝着楼梯下方跑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被推开的路人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只见一只黑色丝绒的高跟鞋咻一下扔了出去,在人们的头顶划了道完美的抛物线,尖细的鞋跟直奔疯狂逃窜人的侧脸。

    痛苦的呻|吟声伴随着迸出来的血珠,眼镜男的双手捂着留了一道口子的半边脸,脚下一个不稳,直愣愣的从四五节楼梯的高处摔了出去。

    谢沂川手掸了掸被鞋跟蹭在掌心的灰,嗓子眼哼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准头儿不太满意。

    “这玩意儿还是不称手,打偏了,脑袋的洞开脸上了。”

    见了血,刚才围观的人这会儿都迅速的散到了远远的边上,男人趴在地上的样子就更加的显眼。

    谢沂川光着脚走到眼睛男跟前,踢掉他的一只鞋踩在脚下,就开始打电话。

    “喂,110吗,我这里是嗣安区公益图书馆,有人利用鞋子上的秘拍设备偷拍小姑娘裙底,麻烦您受理一下。”

    警察来的很快,原本的新闻展开幕式也因为她这边的动静临时取消了繁杂的致辞流程草草结束。

    办公室的李姐带着其他几个大姐也都匆匆赶来,为着谢沂川这个看似文文弱弱女孩的行为举止露出震惊的表情。

    “是你报的警?”

    年轻的小警察打量了谢沂川一圈,开始问话。

    “是。”

    “他——”警察指了指已经被制伏的眼睛男,说:“偷拍的是你本人吗?”

    谢沂川摇头,回头想要找刚刚站在楼梯边穿jk裙的女孩,才发现人早已不知去向。

    “警察同志,他拍的不是我,是别人,我是替别人报警。”

    她指着刚才女孩站过位置说:“刚刚小姑娘还站在那里的,穿着件蓝白格子的jk裙,双马尾,应该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就这么高……”

    “受害人走了?”

    警察打断她,问到。

    “应该是的。”

    自己见义勇为,当事人关键时刻跑路这种事谢沂川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有点棘手的抻了抻自己的裙摆,四下看了看,确实没见被拍的那个女孩。

    警察捡去了地上那只一直被谢沂穿踩在脚下的鞋,扯出里面的连接设备,围观的群众具是一副开了眼界的神情。

    “得,那就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回趟警局坐下笔录。”

    “我?”

    谢沂川瞬间打起了退堂鼓,并不是说她后悔有此一举,而是如果自己再次进局子的话在当前这个逼婚的风口浪尖传回谢家,不管是什么缘由,她都有理由相信,谢家老小会用最快的速度给她安排个婆家,打包发配,嫁出去了事。

    “能不能换个人去?您看我这一身,我是这的工作人员,我们这正办展的,我还要工作……”

    “因为并非当事人报警,按照流程,您必须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您放心,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警察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容置否,跟她说完话又转向看热闹的人群。

    “刚才发生的事情有哪位同志目睹了全过程吗?有的话希望您站出来配合我们的工作做个笔录,也为这位见义勇为的女士做个见证。”

    人群的包围圈霎时又扩大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会儿却都向高高挂起的天灯,四散而去。

    谢沂川瞬间心凉了半截,刚才围观看热闹的时候列为都好像见了见了奶酪的老鼠,转着圈的打转。不过要配合给句证词,又瞬间变回了高冷的猫咪,端着姿态事不关己的离去。

    她尤自不甘心,还想抓着几个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年轻人以唤起共情,哪曾想还没等她挪动地方,方圆几步之内却是连半个人也都没有了。

    “我去吧。”

    一直站在一楼半楼梯拐角的人开了口。

    从他身后的悬窗上射进来的也一缕光刚好打在他的肩膀上,仿有玄光。

    贺期说:“我看见了,就是这位小姐,拿高跟鞋打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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