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温柔,并不是他性格使然,也可能是他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温柔的人。

    贺期在抱着谢沂川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可笑。

    好像每一次都会臣服于她委屈巴巴眨巴出的两滴眼泪。

    无论让她掉眼泪的事情有多荒唐,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哄一哄。

    哄人,小时候贺期哄过妹妹。后来贺许出事,他就没哄过任何人。

    贺许也爱哭,总是跟在自己后面;追不上了也要哭,追上了不抱她,撒娇还是要哭。

    她还是小刺头一个,个子矮矮的,竟然总是替别人打抱不平。

    她是贺家最小的一个,但离开这件事,不分大小。

    “你怎么了?”

    被敲门声吵的缓神的人在贺期怀里扭动了两下,抬头看见他静默的脸。

    “开门啊?”谢沂川催促:“再不开门,人家会以为我们不配合防疫,拒绝检查呢。”

    上门采样的社区人员的确是怀疑,但不是怀疑他们不配合防疫,而是小情侣磨磨|蹭蹭,指不定在家干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所以开门的时候门里门外的人都分外尴尬。

    谢沂川当然是因为哭花了脸。

    而外面的人看着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和领口尚未系全的扣子,硬是半天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

    匆匆采完样就关门走人,甚至连追着问火锅什么时候来的谢沂川,也没等来一句确切的回答。

    两个人收到火锅很快。

    贺期站在阳台上打了几个电话,不多一会儿,就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替她们把东西送上来了。

    大概因为两人从隔离期间就没有麻烦任何工作人员买米买菜,积极配合防疫,不给社区添麻烦。东西送上来的时候铜火锅里竟然还插着朵向日葵。

    谢沂川手里拿着那朵花,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岐海只有一家东来顺,疫情期间堂食营不营业不得而知。

    但送外卖的速度还是值得肯定的。

    铜锅是东来顺的,羊肉是东来顺的极品羔羊,真的就连野韭菜花和腐乳汁都是东来顺出品。

    看着如此正宗且包装高档的食材,谢沂川不禁开始心疼起贺期的钱包。

    按说,贺期挣的应该不算少。

    但看他的穿着打扮又很平平无奇,偶有牌子,也都是些老百姓都穿的起的运动品牌。

    还有他现在住的房子;老城区、老房龄、家电家具款式陈旧。

    如果有陌生人上门,一定会认为住在里面的是退休的老人。

    毕竟装修太老派,设备半新不旧,没有年轻人的活气。

    除了贺期常常拿在手里的游戏掌机,这个家应该属于上世纪90年代。

    她奇怪,贺期在【anyti】的业绩应该不算差的,就连自己也在他名下存了有20万的卡。

    有业绩就又提成,有钱赚。可她无论从任何一方面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较大的开销。

    谢沂川脑内小剧场拉开帷幕。

    难道家有重病父母要供养?

    或者巨额债务等着他还?

    不然就是山沟沟里的一家老小,都指望他这个仅有的劳动力为生。

    ‘走出大山’的剧情让谢沂川眼见着水滚肉熟却不忍下筷子。

    另一边已经调好蘸料的贺期不知缘由,把自己碟子里提前晾好的肉一股脑全都夹在了她的碗里。

    “怎么不吃?你不是早饿了。”

    贺期把用芝麻酱调好的蘸料碗递给她。

    谢沂川不接。

    看了看肉,又看了看东来顺的高档打包盒苦着一张脸转向他。

    “这是你第一次请我吃好吃的吧?”她筷子紧握在手里,巴望的说。

    “炸酱面,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一起关在这了?”

    “那不算。”谢沂川有自己的理论:“涮羊肉是好吃的,贵。”

    贺期笑,点头,又给她加了一筷子羊肉。

    “这顿我请吧。”

    贺期不解:“为什么?”

    “我想你请我吃点我没吃过的。”她伸手环指了一圈,说:“这些东西我都吃过,我想你请我吃你们家乡的东西。”

    她绕来绕去,只差说:我想你请我吃点你家乡的山货就行了,其他你就别破费了。

    “我家乡的东西?”

    贺期没有读心术,他自然是不懂谢沂川心里的小九九。

    “对。”谢沂川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新结交了朋友就总想了解下对方的家乡。吃点朋友家乡的特产啊,新奇新颖的小吃啊,或者其他有特色的小玩意儿。总之我没尝过、没见过的都是好的。”

    谢沂川碗里的东西又多了一些,贺期嘴角噙着抹淡笑。

    “想跟我回家?”

    ……

    谢沂川倏忽被这句话点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记得之前自己已经跟贺期把话说清楚了。

    两个人在门口的轻轻一抱,她也认为是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歉意,愿意原谅自己的安慰。

    现在这句话算什么?

    他,该不会和自己是认真的吧。

    不不不,谢沂川转不过弯。知道自己被当做是‘替身情人’会喜欢上骗子吗?

    这个逻辑不通。

    即便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会儿只能叼着筷子,有点傻的看向他。

    “我家可多了。从小到大,我搬过十多次家。但基本都在特冷的地方,进了十一月,睫毛都会上霜”贺期说起自己的家,眼睛是弯的。

    ……

    一定是从小飘无定所,家里都会上霜?那得是多破旧的房子,真可怜。

    谢沂川心酸的想。

    “不过我们那有很好吃的水果,我小时候常扒隔壁家的院子,晒场,完事少不了要挨打。”

    家里没有吃的?饭也吃不上,偷吃的就要挨打……

    谢沂川脑海中出现出现的是电视剧里流浪街头满身补丁的小男孩,在寒风里因为几个果子被人追赶,抽打不停的样子。

    “你怎么不吃?”

    贺期注意到了谢沂川的脸色不太对。

    她眼圈有点泛红,正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吃!”

    谢沂川夹了一筷子的肉,放到贺期的碗里:“你多吃一点,这顿我请,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想要请客。你要是还想让我高兴点,那就让我花这个钱,花钱使我快乐,你就让我快乐快乐吧。”

    她边说边夹,把贺期的碗堆的像个小山。

    心血来潮的女人最容易把自己代入□□圣母,这也是善良又多情的综合征。

    此刻谢沂川就是这样,她自动代入了自己脑补的故事,将贺期的身上所有不合理的事情自动合理化。

    她小口小口吃的涮羊肉,心里酸慰又柔|软的不行。

    哪怕贺期少吃点什么,她都要强项给对方夹过去。

    “你多吃点,多吃一点吧。”

    有了她自己给自己的精神铺垫,两个人共处一室的第一个星期谢沂川仿佛从小夜叉,变身了谢跟班。

    她总是很有眼色的抢着给贺期端茶倒水。

    介乎于朋友或者更亲一点关系,莫名让她殷勤的支配自己去围着他转。

    贺期研究做饭,她就在一旁递调料或者碗碟。

    都是没怎么下过厨的人,贺期的手艺尚属于一般中的一般。

    菜花焯水太过,炒完碎成一盘渣。

    谢沂川就用勺子吃。

    面条煮的时间太短,硬的根根分明;她干脆把拌面改成汤面,浇上开水,也能吃上一大碗。

    她甚至自动原谅了属于贺期的那只心地十分不纯良的丑猫。除了夜晚睡着了需要地方不能共处一室,其他时候,宿敌也能在贺期面前勉强维持着人友猫恭的画面。

    直到离隔离日期还有三天结束,谢沂川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还挺不错的,至少没再发生什么另她抓狂的事情。

    第十一天的早上,苏纪苗发来了消息。

    主要议题当然是问她进展怎么样;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女如果在同一屋檐下共住十天还没有发生点什么,她严重怀疑贺期不是gay,就是功能性不足。

    当然,这其中也有可能是谢沂川的‘贞洁牌坊’又横空出世了。

    这三种情况不论任何一种,都是苏纪苗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有个现实问题,她故意没有告诉谢沂川。

    姚程要回来了,据说是回来办移|民需要的手续。

    她好容易才把自己那个榆木脑袋一根筋的绝世大情种闺蜜带出‘初恋殇’的阴影。

    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他要是出现,可以肯定的是谢沂川一定能把自己重新掰回吊死在一棵树的‘正途’。

    苏纪苗心急,微信说不清楚,干脆打电话过来:“贺期是哪里不好吗?你改主意了?”

    “我和他摊牌了,摊牌了还怎么谈,我俩现在是朋友,我不能拿我朋友搞‘替身情人’吧,我不是那种人。”

    谢沂川躲在阳台上,压低了嗓音解释。

    “——”苏纪苗啧了两声,恨不能拿鞋底抽她的灌了水的脑袋,气急败坏的说:“没本事你就说你没本事,扯什么朋友不朋友,我还告诉你了,男女之间,没有朋友,如果真有,那也只能是炮|友。”

    “你不喜欢他的脸了?忘记你当时是怎么和我说的?”

    苏纪苗追问:“放着贺期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不要,你还想要什么?谢沂川,你脑子清醒点,姚程他有女朋友,说不准今年就会结婚,结婚你知道吧。难道你还想给他当精神上的小三。你要是这么糊涂的话,我可真要去你家告状了,让阿姨直接也给你安排门亲事,管他秃头还是同妻,你趁早嫁人了事。”

    谢沂川听话只挑自己在意的听。

    她捧着电话听到‘姚程要结婚’几个字的时候大脑瞬间就空白一片。

    他要结婚?

    和谁?视频里那个女孩?

    也是,他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今年过年见到姚妈妈的时候,还听见她说着急抱孙子。

    是啊,他迟早是要结婚的。

    ……

    谢沂川想起自己满18岁那年生日闹着要去拍照的事。

    18岁的第一天,她直奔影楼,在一整面墙的礼服中,独独挑出件一字肩镂空拖尾长裙。

    “小姑娘,这是件婚纱。”

    “我就是要拍婚纱。”

    网上有句话说:18岁认定的事,到了81岁也要坚持。

    谢沂川就很有这股子轴劲儿。

    “——您,一个人拍?”销售说了句很不识趣的话。

    “我一个人拍,等到他愿意了,我再找你把18岁的他p上。”

    她说的美滋滋的,而且胸有胸有成竹,自己给自己带上头纱,转圈圈。

    就好像她知道,有一天姚程一定要娶她一样。

    18岁,她自作主张的在意识流里把自己许给了姚程。

    把那个少女最真的心,最美好的面容统统留给了时空,完美无瑕的定格在了相册里。

    只不过,她到现在也没有兑现承诺,去把姚程18岁的照片和自己p到一起。

    终是两个人的事,一厢情愿成不了相看不厌的姻缘。

    接下来的一整天,谢沂川的都恹恹的。

    吃完了睡,睡醒了发呆。

    哪怕丑猫趁其不注意,用爪子挠她两下,她都可以视若无睹。

    到了晚上,也是早早就关灯、闭门谢客,将一人一毛关在门外。

    她睡的很早,一整个晚上都在做梦。

    梦见姚程回来了。

    还带着视频里那个女孩。

    梦见他说:沂川,我要结婚了。

    谢沂川忍着没哭,来跟对方说恭喜。

    女孩也很和善,送她了一条她围巾。说是她特意给自己打的。

    可当她把围巾拿到手里的时候,发现,这不就是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学着打毛线时给姚程打的那条。

    那围巾上隔几行,就会因为她手笨绕进去个死结。

    谢沂川搓着结扣,想解开,可是她指甲都扣掉了,却是连一个结都没解好。

    有的人就是结,结在你人生的路上。

    绕过去,你还能继续走,可是结不会走。

    它会一辈子在那里,你回头就可以记起它,以怎么剥皮抽筋的方式,纠结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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