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任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又是怎么离开的。

    “卖国贼”,“小人”,“奸臣”,他们就是这么形容父亲的吧。

    十数年的光阴,十数年的风沙,旱日寒夜下所有的呐喊与热血,背脊上的狰狞刀疤,坠马后摇晃的步姿,都变成了讽刺与嘲谑,变成了最后的一声,“挺好”。

    你可真是个大傻b!舒平,你就是个傻子,你倒是走得爽快,你倒是洒脱,你到底,用命换了个什么东西……

    “阿乔。”

    “滚。”

    “吃饭。”

    “滚!”

    “唔!”谢绵州含了口汤就堵,捏着舒任霄的下巴,眯着眼,也不管被他咬破的唇,“我不想再听见这个字。”

    “谢绵州!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非要舒家垮台,非要舒平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才能满足吗?”非要,自缚为茧吗?

    “阿乔,你说错了,是舒平他亲口承认,通敌,卖国。”

    舒任霄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任谢绵州捏着他嘴灌汤,他不咽谢绵州就勾他舌,近乎变态地一点一点强迫他咽下去。一碗见底,谢绵州也就走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放过舒家家眷,搏了个仁德的名声,还顺道送我个大义灭亲。灭亲啊……哈哈哈,可不是嘛。舒任霄确实是个傻子。

    他定在床上,盯着熟悉的床顶,失了焦距。

    待暮色四合,穴解开了,舒任霄却惊觉自己浑身无力,与此同时,细密的烧焦味漫上鼻尖。

    那碗汤?

    “汤里有软骨散。”

    是阿厌的声音。

    火势蔓延迅速,火舌顺着帘幕往上,舒任霄能感觉到周围温度不断升高。但他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只是盯着阿厌。

    阿厌走过去抱起舒任霄,准备破门,但显然周围被提前泼了油,火势突起,只增不减。

    他一边用内力给舒任霄解药性一边说:“丞相的手笔,陛下的默认。您……离开吧。”

    就连他的到来,也不过是权谋之人以防万一的手段。

    舒任霄只是瞅着重叠的火光外,一晃而过的人影。那个洒扫的小侍,怕是谢绵州安排的暗卫吧,又或者说,他的身边,都是谢绵州安排的人。

    现在,又急急忙忙想去通报什么呢?

    从那晚的酒,到顺利去牢房见父亲,到今日的种种,每一件事,都是他的安排吧。

    枉他曾经还以为他是不喜人伺候打扰,其实是因为从未信任过别人。

    什么与丞相不和,两党之争;什么身子骨弱,不擅习武。都是糊弄傻子的,而他舒任霄,就是那个傻子。自甘堕落的傻子。

    阿厌抱着舒任霄,堪堪躲过一个坠下的火梁。出不去了。

    阿厌把湿衣服脱下,给舒任霄裹上,脚步又些许踉跄地,带着他滚到了床底,脚上一瞪,墙上突然开了口,恰够一人钻进去,而里面正是一个暗间,只不过似乎是用来储物的,容纳一人已是极限。

    他暂时恢复了些许,阿厌将他塞进去,舒任霄揪着阿厌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语气笃定:“你是谢绵州的人。”

    很多事情,容不得他不怀疑,阿厌领他去父亲牢房的时候,脚步一点都没有迟疑,如此清楚皇宫的构造,连暗间布置都一清二楚,想必没少在宫内外来往。

    阿厌绷直嘴角。

    “不,主子,阿厌只是你的人。”

    他目光如炬,突然摸出一把匕首,舒任霄只感觉眼前一闪,阿厌在他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一道,但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道接着一道,眼睛里沾满了鲜血,视线却不离舒任霄。

    明明是血淋淋的画面,舒任霄却在阿厌的眼里看到了——温柔,如清晨的云,裹着软糯的光。

    他从来没见过阿厌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更多的时候像没有意识的影子,没有表情,总被遗忘。

    “从今往后,阿厌陪舒任霄一起死了,好吗?主子。”

    “你想做什么?”

    阿厌丢开匕首,颤着指尖从怀里掏出褐色药丸,一口吞服。药丸是甜的,丝丝缕缕,一点点侵占整个舌面。

    床底本是暗的,外面是轻佻肆意的火焰,而面前阿厌的眼神却比火光耀艳。

    不言而喻,他想替舒任霄死。

    丞相的手腕向来强硬,莫说出不去,即使出去了,怕也是立即被暗卫绞杀。

    服下药丸阿厌即将失力,还是挣扎着将舒任霄推了进去。真是可惜了,主子。

    阿厌一边笑,一边把舒任霄冰凉的手挪进去,只用温热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挪进暗间。

    他喘着气,边咳边往外爬。暗门被关上,舒任霄伸拳软绵绵地打在门上,隔绝了火光与言语,他只能在黑暗中等待。

    救火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带着惊慌与恐惧。舒任霄的心却麻木,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突然更乱,他听见谢绵州在喊他的名字。从阿乔到舒任霄,从吼到嘶吼,从声嘶力竭到断断续续。

    谢绵州,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啊……

    我差点又要信你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火有多大,点火的人又下了大多的决心,要除了他。和丞相谋皮,孰知真假。

    谢绵州被拦在外面,李丞相慢悠悠从走过来,伸手比划两下,“女婿,斩草除根,才永绝后患。”

    “谁让你这么做的!啊!”舒任霄几步上去揪着李丞相的衣领,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女婿别急,只消一刻钟,便可前程无忧。”

    这老儿大晚上揪着舒任霄不放,拖拖延延。等他接到消息赶来,火势已冲天。他自以为将宫人都换成自己的暗卫便可万事无忧,但李丞相又何尝不是一个老狐狸,宫中的眼线何其盘杂。

    “慌什么,当初我们合作,你可是狠得很啊。”

    他双手抬到额前做夸张瞭望状,“啧,烧得挺快。”

    “李海松!”

    “老臣在。”李丞相无视舒任霄的怒火,不恭不敬地抱拳行礼。

    谢绵州狠狠地瞪他一眼,抢过一桶水往头上一倒,头也不回地向火里冲。李丞相负手,漫不经心抬起下巴,朝护卫勾勾嘴,漠着脸走了。

    几处点火,他根本就不相信谢绵州能从这大火里挖出个活人,甚至谢绵州自己都可能困在里面。

    耷拉眼皮,李海松有点困倦,着实无趣。

    关他什么事,一个谢绵州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前仆后继,因为权利,因为翻覆掌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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