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暗板,舒任霄头皮发热,隐约能听到阿厌无力又煎熬的s吟,虽微弱,却反复如梵音,时刻萦绕在他的心间,只等哪一刻突然就收紧勒住青筋暴起的脖颈。

    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就打不开这小小的一扇门,身体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苦涩的液体浇不灭这嚣张的火焰。

    “舒任霄!你给我出来!”

    “阿乔,出来,昌因找不到你了!”

    舒任霄闭着眼,想给自己的心裹上浆糊围上栅栏,缚住那匹伤痕累累还妄想脱缰的野马。

    救火声,谢绵州的喊叫,凶猛的火烧房梁的噼里啪啦和木头倒塌的声音,火舌舔舐暗门的猖狂声,在阿厌低微的s吟消失后都骤然遁入黑暗,没了生息。

    “阿乔!我们不玩躲猫猫了,你赢了,快出来啊,昌因找不到你,昌因……害怕。”

    谢绵州浑身湿透,但热浪还在贪婪地刮蹭他的身躯,门被他从外强行撞出一个口,免不了身上添了滚烫的倒刺,他在为数不多的可供行走的地方穿梭,心里又慌又茫乱,火舌舔舐他的手臂,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弃。

    他喉间发干,发涩,整个口腔都僵,干燥又难熬。

    “舒任霄,我怕了,你能不能出来,你回我一句,阿乔……”

    眼里都是蒸腾的雾气和耀目的火光,谢绵州眉头微抖,感到无力地半合着眼。

    突然,他捕捉到一小片灰白色,衣服?舒任霄的里衣?

    但房子坍塌得越来越厉害,屋外的侍卫犹犹豫豫,一桶又一桶地运水,却不敢劝上一句,只求能早日把火熄了。

    谢绵州探长手走过去,那地方早就被压死了,凑近也只能看到那片衣角而已。

    他眼眶发红,徒手抬开挡在跟前燃烧的房梁,手上火辣辣地疼,眼球也是被辣得生疼,他将灰红的木头一根根挑开,终于看到了一张黑不溜秋的的脸,被压得已经看不清五官,脸上混着灰的血,但身体挖不出来了,床顶,屏风塌下,这人面目全非。

    谢绵州半跪在炽热的地上,颤着手摸向那张脸,触感粗粝,灰沾上伤口,又是火辣辣地疼,这回疼上了心脏。

    他垂下眼睑,习惯性地揽住这人的头颅,一只手探向脖颈后方的凸起,摸索片刻,表情越来越沉。

    房子已经到了极限,外头火势小了些许,但这座房子是保不住了。老太监在屋外急冲冲喊,“皇上,快出来,这屋要塌了皇上!”

    谢绵州仔细地看着这张脸,愣愣地。良久,他手腕一松,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如闯入火中一样决绝。

    老太监瞅着摇摇欲坠的门,看到谢绵州一个人沉着脸出来,立马迎过去,一声不吭地捏着帕子给谢绵州擦脸。

    老太监也算是看着谢绵州长大的,那个穿过狗洞挖过雪吃的瘦小子,现在成了一国之主,所有艰辛他都看在眼里,对首辅大人的情谊,他也看在眼里,而现如今,他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唯有一旁默默服侍。

    谢绵州垂下手,身后的房子已经塌了一角,他把帕子轻轻拂开,沉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后大步离开了。

    骠骑大将军三日后于城门暴尸的消息很快随风传开。前一阵子还被夸仁德的皇帝,如今却发出这种告示,自然古怪。

    更古怪的是,三日已过,皇帝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所谓暴尸。

    热闹作罢。

    谢绵州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声不吭地喝酒,老太监弓着腰伺候。

    他此刻眼神微醺,朝老太监招招手,问,“阿乔怎么还不过来?”

    老太监嘴唇蠕动半响,小声回道:“首辅大人,不在。”

    “嗯?”谢绵州偏头,似乎感到奇怪,“阿乔一直都在的。”

    老太监腰弯得更低了。

    他“嘁”了一声,挥挥手让老太监退下。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没有酒了,皱着眉头把壶一摔,烦躁地胡乱把衣领扯开,而后重重地把自己砸向床。

    酒气迷了眼,他干望着床顶,使劲瞪大眼想要将顶上的图案看清楚,但是无果。

    右手微动,一路摸索到了左手的袖口,嗯,熟悉的纹路,他还清楚记得图案的配色和袖口的触感。

    突然脖颈一凉,谢绵州只感觉身上一重,迷迷糊糊的,好像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阿乔。”是肯定的语气。

    舒任霄伤痕累累,在暗室待了三天,好不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结果还是遭到了暗卫的追杀。而入谢绵州的房间,显而易见是背后的人刻意而为之。

    舒任霄只在窗口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就跳进了里屋。他想看什么,看我和谢绵州相互残杀吗?还是可笑的对峙,又或是什么肝肠寸断恩怨两消?

    这辈子,说是安康喜乐,万事遂意,可处处都被捏在他人手里,死生恩怨成了一场戏,他是戏子,真正愉悦的,不过是那潇洒取乐的看客。

    舒任霄进来前闪过无数念头,但是看到那么萎靡而虚弱的谢绵州,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拧着眉,用那把先皇赏他父亲的刀,对上谢绵州的脖颈。

    “阿乔。”

    “阿乔。”

    “阿乔。”

    像是酒后的呓语,谢绵州反反复复地叫他名字。

    舒任霄低头,压着嗓子道,“谢绵州,你应该开心的。”

    “阿乔。”

    舒任霄突然就笑了,“我向来知道你狠,却也不知心肠竟能如此生硬。丞相被你拉拢了,太子呢?突发心疾?储君的位置坐上了,先皇呢?寿终正寝?皇位有了,将军呢?变成了乱臣贼子?”

    “那么现在呢?”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融入空气,“谢绵州,我怎么办?”

    “谢绵州,舒任霄不配做你的首辅大人,舒乔不想做谢昌因的小臣。”

    “阿乔。”

    谢绵州探出手,想要摸摸眼前的人是否真实,探到一半,却只是专心致志地抚摸了一阵空气,如此认真地镌刻情意绵长。

    小太监细皮嫩肉的,大冬天脸被冷风刮得生疼,而且肚子好饿啊,他捧着一掌雪,搓紧后一口塞嘴里,嘴唇冻紫了,嘴皮裂得严重,一口雪让它好像暂时没那么疼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彻骨的冷意。

    好饿,好冷。

    小太监趴在雪地里,心想着如果能有人给他一口馒头该多好啊,但是没有。他用手肘在雪地里挪动,小心翼翼地爬到墙角的狗洞那边。

    希望今天不要被洒扫的小侍发现,不然又要被打。

    小太监从狗洞探出头,突然就看到了一双玄色靴子。他惊慌失措地往回缩,结果“咚”得一声撞到了头,这回实在没力气了。

    小太监蜷缩着抱头,以为那人会揪着自己的头发,骂“晦气”。但是没有,小太监只看到一双带笑的眸子,盛入了阳光明媚的温暖。

    小太监喜欢这双眼睛,但是又不敢乱瞅。阳光的主人对着自己笑,然后,给了他一包,世界上最好吃的糕点,虽然已经冷了,并且松散失去了好看的形状。

    小太监终于不用爬狗洞了。

    他知道太子哥哥喜欢美人,父皇年老最爱孝顺,他还记得那双眼睛。

    撒娇装可怜,他会,割肉入药的把戏,他会,示弱,卑微,单纯,孩子气,他会。

    他忘不了太子油腻腻捏着他的笑脸,忘不了皇帝端着药碗理所当然勾起的嘴角,忘不了冬天里转瞬即逝的拥有,于是他也端上了笑意。

    舒任霄的刀只进不退,白净的脖颈缀上了红线,谢绵州还是笑,“阿乔。”

    “你惯会用这种把戏,一声‘阿乔’就能让我弃了十三年的武道,一句‘好不好’就让我沦为瓮中之鳖,你可真是够厉害的谢绵州。”

    说着说着,到底就红了眼眶,“你到底醉没醉?”

    谢绵州重新瞪大眼,半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答,“醉了。”

    “是嘛……”舒任霄盯着他,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呵,哈哈哈哈。”

    “你醉了?谢绵州,我才是醉的那个。而你,清醒得很。”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傻子,误以为自己醉了,误以为自己没醉。

    舒任霄握住谢绵州停在半空中的手,贴上脸颊,眉目渐渐柔软。突然,刀锋一转,猛地对自己刺去。

    “昌因,我没用,我好累,呵,阿乔也只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懦夫。”

    血溅了谢绵州一脸,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热从冬天里拉扯出来,瞳孔猛缩,那点醉意也消失殆尽。

    “唔,醉了好啊。”

    舒任霄紧紧牵住谢绵州的右手,另一只手将刀推进残破的胸膛。就这样,对着谢绵州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恍如从前。

    “阿……乔?”这回是疑问。

    “谢绵州,你不过就是仗着舒任霄喜欢你,而舒任霄呢?呵,他也不过是仗着谢绵州的喜欢。我们,扯平了。挺好。”

    挺好……

    今日因君试回首,淡烟乔木隔绵州。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一夜灯残春光落,恰俗世人间,瘦水托陈花,花坠云端,云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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