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邓家出来后,朱巧娥深吸了好几口气,方能缓过来,仍是不醒,便抓住南枝的手,再问了一遍,“慧娘,不对,慧姨当真是邓无为的娘亲?”

    南枝虽也震惊,可她知道慧娘原是花魁头牌,风韵若是不减,就应当是如此,只是这话,她不好主动给朱巧娥说的,只能点点头。

    “应该是吧,瞧着她与邓寺丞一样的行事做派,若不是亲生的,可没有这么像。”

    朱巧娥冷静下来,看着南枝面上淡淡的红晕,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也拿定了主意,“良缘难得,姐姐可莫要放过。”

    听见朱巧娥语重心长地劝她,南枝眼神游离,半点定不下来,“可我,可我只是卖身为奴的贱籍,如何能嫁给他,我与他的身份可是云泥之别。”

    “如何嫁不得?”朱巧娥眨着眼睛,“只要替姐姐赎了身,便也是良籍。”

    “可是······”南枝仍是犹豫不决。

    但朱巧娥的神情却很平静,“姐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雇了一辆车来,将她们送回寺内。

    正巧遇上邓无为骑在马上,一见南枝从车内下来,立马勒紧了缰绳,也跟着下地。

    “你们昨夜可是住在林望书家里了?”邓无为这急切的小眼神,一提到林望书都是咬牙切齿。

    南枝不搭理她,只把朱巧娥先扶下来,邓无为反而缠得更紧了,“究竟是不是?”

    “不是。”被问的烦了,南枝只好用一句话搪塞了他。

    但邓无为只不过得了这么一个回答,就足够高兴了,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朱巧娥见状,只好趴在南枝的耳边轻声道:“姐姐同他说两句吧。”

    “有什么可说的?”南枝非得拉着朱巧娥的衣襟不放手,更要跟着她走上去。

    然而朱巧娥却拂开她的手,打量了邓无为一下,“那是你们的事,总有要说的,我可不管。”

    说完就两步并做一步地跳上台阶,等南枝再想追上去的时候,邓无为已经将脸都凑过来了,“什么事要和我说的?”

    南枝垂了眼眸,想了想,终于问出了口,“你日后会负我吗?”

    邓无为脸上原本还有几分轻薄的笑容,听了这话后,便都收敛起来,肃容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娘常说这姻缘是由天定,我自打见你第一面起,便觉得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油嘴滑舌。”南枝瘪了瘪嘴。

    “我原本就是油嘴滑舌的,可也只对你一人而已。”邓无为借着说话的时机,上前蹭了蹭南枝的衣襟。

    而朱巧娥走在半道停下来往下看,见二人其乐融融,也算促成一桩好姻缘了。

    “回来了。”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略有些生硬,似乎带着怪罪。

    朱巧娥回过头,正是林景时长身玉立,与山间景色相衬,更有松竹之姿。

    “见过林少卿。”但朱巧娥这里显然就疏离了些。

    并未多留,说完话,朱巧娥打着决不能与林景时再有牵连的想法,再未抬过头,径直从林景时身边擦过。

    无处安放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冰凉。

    林景时稍等了等,才踏出第一步,与朱巧娥背对而行,而正是这个时候,朱巧娥却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林景时远处的背影。

    “就该是如此的。”朱巧娥咬咬牙,一入寺门便先去寻了父亲的牌位。

    她双膝跪在蒲团之上,半晌都没有一句,直到无名悄然来至身后,也焚上一炷香,朱巧娥才回过神来。

    “法师。”她低声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究竟要照着前人的路走,还是自行其道,最终都是一个终点。”无名此话应当是在安慰她。

    眼前正是“慈父朱一行之位”几个金字,朱巧娥独自思索一番,淡淡地回说道:“多谢法师,我已有答案。”

    朱巧娥向父亲牌位多磕了几个头,更加拿定了主意,随即从佛堂出去,进入自己的房间。

    她翻出满屋子的医书,这都是从端州带来的,于是从天亮看到天黑,南枝已经剔了好几回灯,她方才从之前那本游记中发现有对应之毒。

    亦是南番奇毒,名曰寒心草,服用后的症状正是与昨日林望书母亲的一般,朱巧娥不禁大喜。

    再往下看,还有一行小字,用的是朱笔,应当是父亲的批注,“若长期服用,会引发寒毒攻心,因而称之为寒心草。”

    “竟是这样。”朱巧娥愣了愣,她此前从未想过林景时会与南番之毒有什么关联,所以替林景时寻解救之法,大多依据父亲早已整理成册的《解毒论》。

    这不得不令她生疑,为何又是南番,岂不是太巧合了吗?

    寒心草乃南番山巅方能采集,可谓是价值斐然,却偏偏林望书的母亲与林景时都有中此毒的迹象。

    朱巧娥虽不如林景时那般擅长推理,但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是个蠢笨的,隐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她往旁边看了一眼,南枝累得早已睡下了,她便拿起手中的书,不知不觉就走到林景时的门前。

    已是漆黑,这个时辰恐怕是早已睡下,她踌躇着徘徊了几步,既下定了决心不与林景时见面,这件事何不如她亲自去查清楚。

    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第二日她便与无名法师告辞,说是林望书母亲身中奇毒,只能心无旁骛的研究解药,所以寺内的义诊,她只大概每半月来一次,若有急病不能治的,可以叫人去林家寻她,必定前来。

    交托之后,南枝也收拾好东西,她虽不清楚朱巧娥为何过了一天便急着要走。

    而朱巧娥从佛堂出来后,便被邓无为拉到一旁。

    “你究竟是做什么?当真要嫁给那林望书吗?”

    朱巧娥默然点头,没有否认。

    邓无为扶额乱晃了一圈,再回到朱巧娥身边,悄悄压低了声音,“可那林望书明显有问题,少卿也派人去查了,你且等上一等,可莫毁了自己下半生才好。”

    听见林景时竟然派了人去查林望书这事,她身体陡然一震,羽睫微颤,抬头看了邓无为一眼,却是欲言又止,淡淡说道:“人命关天,如何等得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

    邓无为急得满头大汗,只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沁出来的汗,才附耳过去。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虽不知道够不够,但请你交给林景时,就说是还南枝一个自由。”整整两包银子,是朱巧娥用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当的。

    邓无为不知道,只好拿着银子去找林景时。

    “她果真如此说?”林景时看着桌上两个绣花钱袋,也不去取,只盯着看。

    “是啊,瞧着朱姑娘是下了决心,谁劝她都没用。”邓无为不敢去瞧林景时的眼神,大致也猜得到,不过就是能杀人的样子。

    “既如此······便随她去吧。”这股子清冷的声音,何时也开始有略微的颤抖。

    邓无为叹息,用另外的话题将这番无奈带过去了。

    “昨日我们在李家田地里发现的那本账册可算得上是铁证了吧。”

    林景时点头,“是,虽拿不住安宁侯十足的罪证,但双山村这么多年来受白柳庄欺压是足够的,说到这里,我们也该回京了,将这案子给办了吧。”

    听闻此话,邓无为先是高兴,可后面又嘟着嘴,“既然都是要回京的,怎么偏偏不和南枝她们一路。”

    林景时转开脸,清澈的深眸映着窗外的树影横斜,也借此隐藏了神态,抿唇道:“人家千方百计要避开我们,我们又何必去给别人找麻烦呢?”

    等邓无为走后,凌岳上前来问,“那主人,林望书还继续监视着吗?”

    “自然是要继续。”林景时说的十分坚定。

    而一边朱巧娥与南枝在车里,窗外的风吹得她的脸颊凉凉的,仿佛这样才能叫她冷静下来。

    “姐姐如今是自由之身,等会进京后大可不必在跟着我,这是一笔钱,你拿去或者做点小买卖,开个小馆子之类的,姐姐如此能干,一定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这是最后二十五两银子,她想强塞进南枝的怀里,也好全了这些日子来,南枝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南枝拒绝了,“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直等姑娘嫁了人,我也要跟着姑娘,给姑娘做许多好吃的。”

    心口不知为何好像扎了根,许多年不曾释放的孤独感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朱巧娥痛哭了一场,到了林家门前,眼睛已肿的核桃般大,幸而看门的小厮认出她。

    “公子早已吩咐过了,姑娘什么时候来都请进来。”

    “你们公子呢?”朱巧娥还是不愿现了丑,说话时都低着头。

    “我们公子啊,姑娘去后面见了就知道了。”引路的丫鬟在拐角处拿眼角偷偷瞄了朱巧娥一眼,不知是瞧见她眼圈的红肿,抿嘴笑了两声。

    又走了两步,没往叶氏的院子里去,而是从门前转过去,恐怕就是之前林望书说收拾出来的云水苑。

    真不愧是这个名字,此处较别处都高一些,更有单独的一座水池,莲叶田田,未有红蕊,却隐隐有芳香飘来,进入其中深究,才发现香炉内焚着栀子香,难怪清幽。

    “巧儿妹妹来了。”只见院门外,林望书拄着拐杖走进来,脸上也都是淤青。

    朱巧娥忙下台阶,问:“这是怎么了?”

    林望书扯着嘴角,笑道:“前天夜里溜进来一个贼人,被我发现,扭打之下不慎摔落池塘,现下我已勒令府中严防,必不会在发生此事了。”

    “贼人?”朱巧娥唤来南枝,从药箱中取出跌打药膏,“林哥哥,”她顿了顿,“我瞧你还是少走动为妙,这药拿去敷着,且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呢。”

    “是,巧儿妹妹来了,我必然是好的快的。”林望书接过此药,本还想握住她的手,不料被朱巧娥避开了。

    他一只手离了拐杖,重心不稳,刚拿到药,便又摔了一跤。

    强颜欢笑道:“无妨无妨,有巧儿妹妹的药,一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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