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实在干不下去,就滚回家来给我打下手。”

    一道锐利的闪电滑坡长夜,繁星在此刻骤然消失,远处的高塔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将倾的大厦。

    林跃河身上还穿着礼服,衬衫最上方的两个纽扣解开,露出一整片白皙修长的脖颈,极深的锁骨镶嵌在起伏的胸口上。

    “知道了,爸爸。”

    他的声音低沉,手机被他捏在大拇指里,敷衍了事般地胡答应,心里却想着别的东西。有一个女孩的身影天马行空一样地,在他的脑海中跑来跑去,不知疲倦似的,他竟一时间不忍去阻止。

    就看着她在一片油菜花田里肆意奔跑,看她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跟着摇晃,看她消瘦的脊背上似乎长了一双隐形的翅膀。

    跑累了就飞起来,飞不动了就惬意地两手撑在地上,稍作休息之后继续溜达,就在那片地方,始终不离去。

    “啊!”那天学校正准备迎新,池欢因为性格孤僻,不善与人打交道,老师特地留她下来去储物间帮忙搬东西。

    林跃河作为优秀的新生代表,在某一个池欢曾经收拾好的教室里大声背诵着自己的讲稿。

    “我相信,在学校各级领导的带领之下……”

    代表发言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三句不离老师,五句不少领导。

    饮水机就放在旁边,因为用嗓子有些过了度,桶里的水有将近三分之一都被他灌进了肚子。

    如果再在这里呆一下午,他想,自己抬来的水就要全让自己喝光了。

    阳光很炽热,大部分光线都被阻隔在半拉的窗帘外,只有窗户的最侧边没有布料的遮挡。于是,几束光芒肆无忌惮地照射进来,温柔地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他咽了口气,继续讲道:“最后,在此倡议大家劳逸结合,我不仅是优秀代表,更是你们的学长……”

    到底还是累了。林跃河攥着稿子在空荡的教室里来回走动,从远处看更像是穿梭,因为无声。

    半响,他掏出口袋里装着的一包纸巾,转身开门迈向了走廊尽头。

    很多年以后,林跃河都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倒映在光洁地面上的样子。也不会忘记他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时,转头便看到一个女孩惊恐的双眼。

    以至于他曾经在一张粉红色的信纸里颤抖地写下过:“我的爷爷从我一出生就对我非常严厉,严厉并不是打骂,而是在我每一次因为遇到挫折而失落的时候,他会用周遭发了皱的眼睛盯着我。”

    “爷爷总是反问我,问我为什么轻易就变得这么易碎。我从一出生就拿到了别人一辈子都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不应该成为别人练就成钢铁的理由。”

    “是你让我薄弱的那面变得坚实。”

    他这辈子得到过很多东西,但从未珍视过太多,更不害怕失去太多。

    唯独她成了血亲之外的例外。

    “我想冲过去把你揽在怀里,不让别人看到你的脸。”

    可事实上,那天橙红色的光芒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片校园,林跃河能清晰地听到水池里摇摇欲坠的那颗水滴终于归位,啪嗒一声掉落在白瓷的最中央。

    偌大的厕所间,除了他们,别无他人。

    即使有匆匆赶来的池灼迟,也没人能轻易戳破那道隔绝他人的屏障。

    而这颗水滴,曾在无数个梦醒时分,出现在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胯间。这封信没有寄给任何人,纸张早就已经泛黄,折叠的痕迹异常明显,仿佛手指轻轻一扯,就会将它碎成两半。

    林跃河在每个上下学,都试图跟池欢搭话。终于在某一天,他狠下心,决意去表白。

    “请你在石碑旁等待。”

    后园的石碑上刻着“山高水长”四个大字,他曾想象过在自己生命中所有感激的人,都能围绕在那个石碑附近欢声大笑的样子。

    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还有那些为他指点迷津的教师们。那些在林跃河遭受苦难时,施以援手帮助过他的朋友,和池欢都隐匿在这群长者之间。

    但很奇怪的是,他一眼就可以看到。

    于是,那天下午林跃河一个人看着太阳没入地平线,赤红的晚霞像割碎心脏渗出来的血一样,悄悄擦过他的身体,缓缓流向了远方。

    石碑旁边坐着一个穿校服的男孩,从侧面看起来棱角分明,极为凌厉。然而他的目光带着一些忧郁,黄昏的离去把他的眼角照得微微发红。

    信中的女孩,像是项链上那颗亮闪闪的珍珠,在某一个不经意之间,掉落地面,从此便找不到任何踪迹。

    一整个晚上,林跃河都处在微醺的状态当中,眼前的闪电也模模糊糊地放大放大再放大,几乎要比天空还大上一圈。

    柳华的公寓在十六楼,从这边刚好可以看到十五楼的样子。

    池欢偶尔会来书房转一转,多半是穿着居家睡衣,偶尔为了轻便套上睡裙,有时是传统的衣裤。但多半都会抱着电脑,慢慢悠悠地推门进来,先倒上一杯茶凉着,从书架里找一本漂亮的书放在旁边。

    手放在键盘上不到五分钟,池欢就开始不安地抓起身边的东西,那杯温度适宜的茶很快就见了底,身旁好看的书本也被她翻开,几分钟之后便陷入了小说世界并无法自拔。

    “啧。”林跃河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又是弯腰又是歪头,从落地窗的一角去到了另一角,也没办法找到更好的视角。

    他不禁砸吧了一下嘴,懊恼地抓起一把头发,笨拙地踮起脚尖张望。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下午过去大半,她抓耳挠腮,额前的发丝捋到后面又顽强地弹回原状。

    林跃河从楼上远远地向那边望去,看到池欢大概是说了句“好烦”,便轻轻地笑出声,嘴角咧得很自然,犹如仍在美梦中的婴童。

    现在,林跃河终于找到了年少时被他遗落的珍珠。

    可是,还不能着急。出走的珍珠,是没法老老实实在他手心里待着的。

    谈曳今天的心情一定非常差,池欢想。

    她的脖子上带着一些近似于透明质的粉色,仿佛是被蚊虫吮吸后又慢慢回归原本颜色的过程。池欢真心希望一切能回到原本的样子,尽管她并不清楚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掺杂了其他感情。

    “你说,如果一只孔雀爱上了无脚鸟,是会自己努力飞更高,还是会把无脚鸟拉到地面?”

    谈曳面无表情地说道。

    池欢没弄明白这其中的逻辑,隐隐约约觉得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回答,便吐槽她:“你是从哪里想到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孔雀再怎么努力也飞不高,无脚鸟被拉到地面只有死路一条。

    谈曳奇迹般地把头转向池欢,用面对面的姿态问:“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在一起?”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涣散无光,任凭头顶上再怎么耀眼的光线也无法激荡谈曳的神情,池欢甚至会怀疑她是否真的已经看不到了。

    池欢被戳中心事,只能被迫坦荡:“是啊。”

    “你有没有想过,海的最底会有一个贩卖药水的女巫,只要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交换,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谈曳而言,最宝贵的东西,不过是一份真挚而不带有任何歧视的感情而已。她把这个交出去,换回了一个可能功成名就的机会。

    看起来似乎不亏,只有池欢默默地替她难过。

    她今天罕见地犯懒,执意要带着谈曳下楼去面馆吃饭,却没想到在这儿除了岔子,迎面撞上柳华。

    池欢假笑着迎上去,试图把谈曳护在身后。小区里的水泥地很平坦,并没有盲道可以为谈曳提供方向。

    所以池欢不敢离开谈曳半步。

    没想到,柳华这次连表面的情分也不顾及,径直擦过池欢瘦弱的肩膀,走向呆呆站在那儿的谈曳,出言讥讽:“哟,这不是谈大编剧吗?”

    “怎么,我哥的床你躺的还舒服吗?”

    这世上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在发生,比如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可以用心灵感知到所有的真善美,而视觉能力出众的个别人,则会用一颗瞎了的心灵去看待社会上的每一个群体。

    他们颠倒黑白而不自知,过得并不比盲人高贵到哪儿去。

    池欢显而易见地生了气,娇小瘦弱的身板正对着柳华,体型差距简直不值一提。

    可她还是昂首直言,毫无忌讳之意:“你嘴巴放尊重一点。”

    柳华如同临行前吃错了枪药,嘴巴一个劲儿地疯狂输出:“哟。这不是池大编剧?你朋友既当□□又立牌坊,会不会为她感到羞耻啊?”

    林跃河就站在柳华的身后,虽然看似若即若离,但这幅深重的姿态,倒像是要趁其不备,冲出来做保护她的骑士。

    “不会。”

    池欢自行在心底里翻了一个很标准的白眼。

    “那你不会也跟她一样吧?”

    她不依不饶,带着恶意继续逼问,却被一阵突兀的男声打断。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林跃河。

    “柳华。”

    总有人被点醒才知道要收敛。柳华捂嘴笑了一声,假惺惺地同池欢道歉,高傲地从她身边经过,走到林跃河身边时,无比自然地挽上了他紧实有力的胳膊。

    “男朋友着急吃烛光晚餐,先行一步,你们慢慢找盲道啊。”

    池欢给她一记眼刀,刀锋顺便剐蹭到了林跃河。在她的眼里,两个人的互动只是尴尬地对视又发笑,亲昵地背对他们继续往前行走也不过是抱团取暖罢了。

    终归还是路不同,经过也算作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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