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对不起!”

    一个语调扭曲的女声轻飘飘地飞过来,钻进池欢的耳膜里。

    只不过是离开房间十分钟不到,她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粥,被放在地上的插排线绊倒。人没摔着,只可惜碰到池欢的电脑,银白色的金属外壳碎成一堆,热腾腾的粥倾倒在废墟里。

    正是用餐的时候,忙碌了一上午的工作人员都挤在一张大桌子上狼吞虎咽。池欢打了两份饭,小心翼翼地越过人群。

    有人打电话给技术人员,电话那头了解大致情况,又要去了池欢的电脑型号等详细信息。众人咀嚼食物的速度明显减缓,好事者探头望向这边,如同伸长了脖子的鸭子一般滑稽。

    “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有这次的剧本吗?”导演猛地站起来,腿上放着的手机也跟着甩了出去,簇拥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灰溜溜地跑去捡手机。

    池欢大脑发懵,不断地回想自己是否有备份这部分的数据,听到导演的话后,麻木地回复:“有,刚改过的,还没发的,都有。”

    导演宛若遭受晴天霹雳,连忙放下手中夹起来的筷子,嘴中念念有词:“那可完了、完了!我马上叫人来修,都离电脑远点。”、

    几个有眼力见的人也跟着忙了起来,其中有个大声喊着:

    “清洁工拿纸巾去把粥擦了,记得别弄丢碎片!”

    另外几个人使了动动嘴皮子的功夫,“我马上在线咨询一下相关人员!”

    “我去百度一下!”

    ……

    现场又嘈杂起来,罪魁祸首早不知跑到哪个房间里吃大餐了,池欢两只手僵硬地端着餐盘,有点不知道该往何处放置。直到关节处变得酸麻难忍,小臂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才罢休一般地把食物放到了谈曳的面前。

    若不是导演知道这台电脑用来改的都是剧情,生怕数据丢失,也断然不会出手帮她。半响后门口有黑影提着箱子匆匆赶来,打了声招呼便蹲下捣腾那些残渣。谈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伸出来朝着空气挥了挥,听到有人低语“真可惜”的时候,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袖。

    池欢手里的饭洒了一半。

    飞溅的汤水烫到了她匆忙收回的手上,谈曳一瞬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整座大厦陡然静默,闷热的空调缓缓吐出气息,绕过每一个人的脸颊后来到了池欢面前。她的嘴唇开合几次,最终说道:“该道歉的不是你。”

    导演啃了一口鸡腿,手摸索了半天才把反戴的鸭舌帽从自己的秃头上摘下来。他匆匆咽了下去,本着息事宁人的目的是打圆场:“是啊是啊,待会儿修好了我让她来给你道个歉哈。都是一个剧组的,别伤了和气!”

    几个整天跟在女主身边的化妆师喝了口粥,不满地嘟囔道:“就是啊!导演说的对,都是一个剧组的,何必呢。”

    池欢听到这些话,在心底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她不屑去跟这群人计较,关键在于这台电脑里的数据有很多都是自己学生时代积攒下来的短篇小说。

    写作是最能见证一个人成长的事情,因为它的历练从来只收取岁月作为补偿费。池欢曾经无意间打开过自己高中时分写下的言语,那时像是抱着梦寐说着只属于孩童的话,几年来的灰尘短暂地掩埋了那些期待,但年少时的爱从不会离开。

    那是一个人的灵性,也是一辆载着所有爱与恨的飞车。

    但它马上就要飞到路崖边,再也不会回来了。

    “抱歉,女士,你的电脑安装了新的外壳,但是电脑的机械硬盘盘片受到损伤。”

    滚烫的米粥掉落在电流处,短暂地发出过求救,那阵嘶嘶呐喊的声音被掩埋在嘈杂里。没有人任何人听到过,只有池欢。

    女演员从门的一侧走了进来,本来是抚动发丝的动作,妩媚至极。但她打量了一下人群,发现没有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老梁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嚼着馒头,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导演看到她之后,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命令她站在原地别乱动,并用气不打一处来的语气斥责她一声:“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好事!”

    “我都……我都道歉了啊,姐姐还不原谅我吗?”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用手背去擦拭脸颊上似有若无的泪珠。

    池欢一直都觉得室内的空调真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闷热,总有一股避而不及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备份了吗?”

    中年男人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本是很和善温柔的动作,可窗外的光实在刺眼,反射到镜片上又是另一幅光景。

    她这才想起来这个导演是一个多么成功的人。

    凡是成功的人,都会有些精明在身上的。

    十几双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她,只见池欢叹了口气,说:“咱们剧组从一开始我就备份了,数据都在家里的电脑上放着。但是……”

    “行了!那就够了!”

    导演大手一挥,又立马坐下端起饭来。其余的人闻言,立即作鸟兽散,有几个靠得近的伙伴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池欢,还提醒她:

    “菜都凉了,快去问问阿姨还能再打一份吗?”

    谈曳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池欢放下餐盘,擦了擦手,抚摸起她柔顺至极的头发,念念有词:“小曳,还想吃什么吗?”

    女孩抿起嘴角,微微摇头,池欢心下了然,重新端起黏腻的碗盘走向门口。

    到了楼梯口,池欢四处张望,找不到垃圾桶。

    端好的饭实在凉得彻底。她一点胃口都没有,谈曳也是。

    林跃河接到老梁的电话,从家里赶到片场。最近没有他的戏份,索性都往后排了,他的到来让导演感到诧异。

    “跃河怎么来了?”

    他依靠在门框边上,静静地盯着谈曳面前的桌子,还有小米粥没擦拭掉的污迹。池欢不见踪影,林跃河的心也感觉惴惴不安。

    但他不露声色,依旧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从侧面看去,林跃河一身黑色休闲服,口罩半脱,呼出的气息在温热的空气内凝结成一团团雾气。他板直的肩背犹如雪松,门口传来阵阵寒气,狂风裹挟落叶呼啸而来,这些也没能压垮他的脊梁。

    导演心下疑惑,脱口而出:“是不是记错时间了?跃河,今天没有你的戏份啊。”

    林跃河面上和善,心里正为自己没打招呼就跑来的失态行为感到懊悔,扫视了一圈也没想出一个好点的理由。谈曳桌上摊开两份剧本,其中一份用红色马克笔标注了大面积的文字,从远处看来格外显眼。

    他这才找到此行的正当理由。

    “剧本的事情协调好了吗?”

    男人叹息:“唉,这事儿难办,可苦了池欢又要加班加点…”

    一想到池欢费心改好的东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丢失,林跃河心中滋味也难受极了。

    下午拍摄的是女主和几个配角的对手戏,她早早就带上了妆,翘着二郎腿坐在软垫上熟悉台词。

    见到林跃河推门进来,她几乎是一瞬间从座位上弹跳起来,连忙去接了杯温热的水。

    一看林跃河四处寻找什么,但最终露出一丝不可觉察的失落,她猜想他马上就要走了,无论如何也要想尽办法留住他。

    穿着水手服的女主像个假扮女高中生的少/妇,化妆师下午没有睡醒,下手下得过分了些。她稳稳地把水杯递了过去,没有洒出一滴水珠。

    “跃河哥哥,喝杯热水吧。”

    林跃河摆了摆手,重新戴上口罩。无视女生眼里的失望,开口随便答应几句,就离开了房间。

    他想,去别的地方吧,说不定能见到池欢。

    跑上跑下很多次,每一个房间他都找了个遍,就连落了灰尘的器材室他也没放过。可惜依旧无果。

    就在他登上天台扫视一圈,因为没发现池欢的踪影,心中更添一分失落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喷嚏声。

    他迅速跑到木箱后面,扒住粗糙的木材,探出头向声源处望去: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戴着白色瓜皮帽的女孩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没事吧?”

    林跃河终于躲藏不住,找到她的窃喜要远大于躲在远处看她是否安好的心情。

    池欢小小地“啊”了一声,猛地回头发现是林跃河带着担心的表情,顿时紧绷的心情又放松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却还是皱眉,呼出一口气,几不可闻道:“这是我五年多的心血……”

    池欢不知道的是,林跃河想问的其实是她的身体状况如何。

    因为在他看来,所谓的理想和事业,远远都不如她健康快乐地站在自己面前笑一笑,来得更加值得。

    “我懂你的心情,先从最近的补起来,你会慢慢回到正轨的。很多事情及时着手,补救总比什么也不做好,对吗?起码你不至于躲在这里偷偷抹眼泪,更不至于在这里被冻得打上几百个喷嚏。”

    “——对吗?”

    池欢迟钝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孩真的跟很多年前的林跃河完全不同。

    她回想起读书的那几年里,他还只是一个上课睡觉,课余不务正业的花瓶。每天都会有不同香气的情书和礼物塞到自己的后座上,惹得其他男同胞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而现在,他已经完全蜕变成一个实务派的男孩,不知道具体距离社会上定义的成熟男性还差多远。但她觉得应该会很快,用不了几年,林跃河就会在自己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

    池欢觉得自己完全做不到,因为她一旦遇到难题就会想要去逃避。逃得越远越好,只要她想,就可以一直不去面对。

    林跃河久久伫立在她的面前,看池欢因低落而颤抖的双睫,心疼地想要过去抱一抱她。把瘦弱的女孩揉进臂弯里,哭泣也好,打骂也罢……哪怕是沉默,也总要有一个可以存放情绪的容器。

    他愿意做那个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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