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婶被两个孩子同时揭短,且还是当众乡亲邻里的面。
饶是她在村子里的名声并没有多好,眼下也被臊得老脸发烫,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村民们闻言,无不感慨,“我就说汪福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去年我家鸭子不小心在她家水田里下了蛋,她硬是一个不落的抢走,说什么出现在她家地盘的东西,就是她的!”
“可不是嘛,她家那个大孙子小小年纪就会偷会抢,不都是跟大人学的?”
“对了,你们以后别跟刘家人来往了。我最近听我那个在保健院上班的亲戚说老刘头得的是见不得人的脏病。”
“咦,腌臜死了。”
曾时凯和贺初初在情急之下道出的真相,贺知梅不知道,外婆也无从得知。
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当下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直接走到福婶面前,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恨声道:“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好恶毒的心肠!”
“我警告你,你今天不把老贺给的金戒指和200块钱还回来,你就等着进局子去吧!”
“金戒指?”
围观的村民瞬间捕捉到这三个重点字眼。
山羊岭村很穷,好些上了年纪的庄稼人操劳大半辈子,猪肉都没吃过几次,对金银一类的财物也甚少有开眼的机会,所以在场人一听到外婆口中的“金戒指”,眨眼间就回想起曾经在福婶手上出现过的那一枚。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头发花白,面上看上去特别精明的老婶子站出来与外婆道:“老姐姐,你说的金戒指上面是不是刻了像铜钱似的花纹?”
外婆闻言,收敛了脸上的怒气,对老婶子颔首道:“确实有铜钱花纹,你见过吗?”
老婶子一拍大腿,语气激动,“当然啊!几年前汪福妹还戴在手上满村子的炫耀过呢!”
“就是后来她听了别的人酸话,说金子中看不中用,还是有现金傍身稳当,然后她就四处找人把戒指变卖了。当时帮她经手的是我同乡的姊妹,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你放屁!”
福婶胡搅蛮缠,说什么也不退婚,不就是不想这茬子是暴露吗?是以她恼羞成怒,瞬间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跟戳穿她的老婶子撕扯。
老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哪能站在原地让她打?她在福婶冲上来之前,手一伸就率先薅了一把福婶的头发。
福婶那贯来梳得规整的发髻立时被扯散,瞬时成了披头散发的滑稽模样。
外婆让福婶的闹剧搅得精疲力竭。
她心知被卖了好几年的东西没可能再拿回来,随即便与贺知梅道:“那戒指虽然是你奶奶当年的陪嫁,但过了这些年,估计别想找到了。”
“我觉得干脆让刘家按照现在的金价等价赔偿,你看怎么样?”
贺知梅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儿?
过去日子过得艰难,奶奶难产去世,爷爷悲痛万分,独身的几十年全靠妻子留下的遗物度日。现在他老人家留在人间的唯一念想也没了,贺知梅想到爷爷泉下有知,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她两眼噙泪,默然良久道:“就照您的意思吧。”
舅舅那头得了祖孙俩的准话,清了清嗓走到院子中间,对在场的村民道:“麻烦各位做个见证。”
“五年前,贺家老爷子替其孙女贺知梅与刘家小儿子刘淮宇订婚时,以一枚6克重的金戒指及200元现金为信物与刘家做交换,得到一枚和田青玉的平安扣。”
他说着,把红棉布包裹的平安扣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而后接着道,“如今大家也看到了,福婶狼心狗肺,不怀好意,与贺家的亲事自然也成不了了。现在为解除贺刘两家的婚约,贺知梅将平安扣交还给刘家。”
“不过刘家擅自将金戒指变卖,为了公平起见,贺知梅要求刘家以现金赔偿,乡亲们觉得这个办法合理吗?”
“合理!”
“合理!”
村民们大多数都比较明事理,因而听罢舅舅所言都高声赞同,唯有福婶除外。
她跟要了她的命一般,尖声大叫着拒绝,“我凭什么赔?!那戒指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们不服气就拿平安扣抵债啊!”
刘家给的平安扣是青玉不假,但是肉质粗糙,内里棉多且裂,比起货真价实的金子,纯属地摊货的品质。
况且,退婚不退信物,还叫什么退婚?
外婆脸上满是对福婶的嫌恶,威胁道:“好啊!你不愿意赔是吧?那我们就到派出所说理去!”
“如果到时候你依旧死不悔改,我就只好打电话去你儿子的单位,找他的领导讨公道了!”
刘淮宇不仅是刘家的荣耀,对山羊岭村而言,同样意义重大。
眼见着刘家的事儿越闹越大,有好事之人一路带走带跑的把村长和村支书都请了过来。
山羊岭村好不容易出了金饽饽,上级给的表彰都还挂在村委会呢,昨儿村里才开会打算借着刘淮宇的由头再向上申请拨款用来给村小修一间图书阅览室。
假如为福婶的缘故坏了刘淮宇的名声和前途,想必整个村子都要被连累。
村长和村支书在来的路上就了解到前因后果。
两人到了现场,无声对视一眼,而后村长吸了口手里的旱烟,站出来主持大局,“汪福妹,金戒指一事是你理亏。”
“你要想你家淮宇,以及孙子孙女以后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劝你赶紧把钱赔给老贺家。”
福婶的内心很挣扎。
这两年金价上涨,饶是换成现金再加那200块钱,她少说得给贺家赔700多,这无异于在割她的心头肉。
可如果不赔,那她家淮宇日后的前程堪忧。
她越琢磨越痛恨外婆和贺知梅的强势,竟然半点多余的时间都不给她,否则她就能给儿子打电话商量对策。
天上的日头大,村民们又赶着回家做饭。
他们见福婶犹犹豫豫给不了准话,七嘴八舌地开始催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硬拖着不给什么意思?”
“就是!一毛两毛钱不想给,几百块也想赖!有你这样做人的吗?”
“你们忘了?老刘头年轻的时候偷鸡摸狗,有一次被人抓住了,他也死皮赖脸地不认啊!”
“一家都是祸害,怎么养出刘淮宇的哦?不是亲生的?”
“谁知道呢哈哈!”
人群中的奚落咒骂声不绝于耳,福婶气得发抖,但又无可奈何,她咬咬牙,心一横,“好!我赔!”
说完,她黑着脸往屋子里冲,外婆却适时出声拦住她,“你着什么急?”
“当着村长、村支书,还有所有村民的面把账算清楚,我们不多拿你一分,你也别想在背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按照福婶的人品,她确实做得出拿□□糊弄人的事。
村长和村支书一致认可了外婆的说法,“我觉得可以。”
福婶被几重压力加身,本就瘦小的个子愈发显得佝偻起来。
她垂头丧气地绕过半点忙都帮不上的大儿子一家人,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他们。
上楼后,她老半天都不见下来,有激烈的争吵声从窗户里飘出来,是老刘头在张着一口嘶哑的嗓音在破口大骂,骂福婶、骂贺家、骂多事的村长村民。
良久,福婶才脸色灰败的抱着一只靛青扎染布包出现在众人面前。
舅舅随即借来纸笔,开始算账。最后合计,刘家一共需要赔贺家750块。
这笔账远超福婶的心理预期。
她张张嘴想垂死挣扎,然而被一双双眸光各异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饶是心有不忿,也无济于事。
那布包始终被福婶小心谨慎地抱在怀里,半分不让人看见里面装的东西。她一只手摸索一阵,而后拿出一沓钱。
百元大钞只数够5张,余下的250块则是零钱凑上的。
当把钱交到贺知梅手上时,福婶欲哭无泪,心好似在滴血的表情,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婚约成功解除,不仅贺初初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开,贺知梅也莫名觉得轻松了许多。
一行人回到县里,正好是12点。
别说三个小孩饿得前胸贴后背,大人也不遑多让。外婆不忍让贺知梅回家还得做饭,便喊三姐弟一齐到自家吃晌午。
午饭是外公做的。
老爷子长得不是很高,身形清癯,穿着浅色的绸布衫,面上自带三分笑意。
他才去综合市场给曾时凯的妈妈苏英送了饭,见贺知梅姐弟几人也过来了,连忙脚不沾地地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上桌。
三菜一汤的分量很足,各自盛了两份。
不似曾时凯抱住饭碗吃得狼吞虎咽,贺初初和贺星勉不疾不徐,吃相斯文。两相对比,让舅舅看不过眼,几次出声提醒曾时凯注意形象。
贺初初很喜欢外公的厨艺,让她真的感觉到饭菜里浓浓的家的味道。
鱼香肉丝肉质滑嫩,酸甜相宜;青椒玉米粒软糯香甜,又带着微微的辣;炝炒地瓜片清甜爽口,咸香刺激。
全都是下饭菜,即使天气热也让人食指大动。
贺初初一不小心吃了两大碗米饭,结果到睡午觉的时候,她的肚子都圆滚滚的,没来得及消化。
贺知梅见了好笑,泡了一杯陈皮水给她喝。
贺初初瘫在客厅的藤编长椅上,接过水杯大口灌下,问道:“姐姐,你不睡午觉吗?”
从外婆家回来,贺知梅没换干净衣服,而是穿了件洗得颜色发白的旧衣,一看就知道要下楼去干活。
贺知梅点头道:“是啊。”
“一上午都被耽搁了,我得抓紧时间备料,打扫卫生,粉馆明天才好开业啊。”
她神色的淡淡的,似乎为了生计奔波,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退婚之后,那些隐藏在潜意识里的复杂情绪。
记得那年订婚,爷爷很郑重,并且做了很多准备。不管是给家里除尘换洗,还是爷孙俩裁衣理发。
谁能想到退婚却像是一场闹剧,随随便便说退就退了。
贺知梅觉得特别不真实。
她有些感慨,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有难以预料的意外。
天空的云层很厚,时而将烈日遮挡,在地面投下阴影;时而又散开,照得亮晃晃一片。
屋外洋槐树上的蝉很多,鸣叫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扰得人半点都不得清净。
风扇呼呼地吹。
贺初初在床上来回打滚儿,实在没有睡意。她干脆翻身坐起来,趿上拖鞋去贺星勉的房间。
日头在向西斜,贺星勉这间屋子阴凉了许多。
贺初初以为呼呼大睡的小屁孩,此时并没有睡着,而是仰躺着在玩爷爷给他做的小木马。
“初初。”
贺星勉听到推门的声音,声音奶气地张口喊她。
“你怎么也没睡午觉?”
贺初初很是不拘小节地甩开拖鞋坐在床沿。不多时,她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便整个人都坐上去,盘腿与贺星勉面对面。
“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煞有介事地吓唬他,“我给你说哦,小孩子瞌睡睡不够的话,以后长不高哦~”
“到时候你就会从小土包子变成一颗矮冬瓜。”
贺星勉似乎对贺初初喜欢取一些乱七八糟的外号的行为免疫了,当下对新鲜出炉的矮冬瓜仅仅是不满地抿抿嘴,然后说出自己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结果的问题。
“初初,我不懂。福婶都不是好人,为什么爷爷会让梅梅姐姐嫁给她的儿子呢?”
为什么?
书里都没写明白的原因,贺初初就更说不清了。
或许所遭遇的一切,纯粹就是她作为炮灰女配应该拥有的不幸而设定,至于符不符合逻辑,完全不重要。
贺初初看着贺星勉那双像揉碎了星子般的眼,心道你也是被设定好的角色啊。
不过这有什么呢?
贺知梅已经踏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贺初初突然觉得,改造未来大反派的任务也不是不可以苟一苟。
她蓦然信心大增,捏捏贺星勉的小脸蛋,随口找了个原因糊弄他,“大人有大人的考量,小孩子怎么猜得透他们的想法呢?”
“小小年纪,心思别那么重好不好?我们玩会儿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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