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样,苏烟低叹的一口气,就势坐到她身侧。
“你可知在我之前,当年这宫里谁最得你父皇宠爱?”
周岁欢本来不想回她的话,可想到这些年苏烟到底对自己很好,只得闷闷的开口:“母妃是说早年的云妃?”
“不错,在我还没得到你父皇的宠爱前,满宫妃嫔里,只当属早年的云妃最得宠爱。”
周岁欢不以为然:“最得宠爱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落得身死冷宫,无人问津的下场。”
“我要同你说的就是此事!”
苏烟抬眸扫了一圈堆满奇珍异宝的云雪宫:“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我惹怒了你父皇,他将我贬为嫔逐去落雾宫,连带着你宫里平日的用度也开始缺斤少两,就是早前恭敬的下人,也开始不用心的事?”
“母妃是想告诫我不要惹了父皇生气?”
苏烟摇了摇头:“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间一切依附他人所得来的荣华,都是最飘渺最无用的。就如同你我二人,你是仗着自己身为皇上的女儿,又有一个受宠的母妃,这才得了今日的尊贵。而我也不过是仗着皇上那随时都会消散的宠爱,在这满宫上下搏一寸立足之地,尽力的护着你同隽儿。”
苏烟嗓音悲寂落寞,周岁欢却不以为然:
“母妃多虑了,如今父皇的整个后宫,便是皇后也抵不过你在父皇心中的半点份量,你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着。”
春日将近,院中前些日子积下的霜雪融化散去,枯败了一整个冬天的桃树冒出些许嫩芽,遗漏出几分特属春天的生机。
苏烟今日穿了一身月牙色绣芍药宫裙,一头秀发梳做云髻,只佩戴两只精巧的白玉簪子,同一个碎彩步摇,整个人却依旧美得出尘脱俗。
可就是这样一个独揽盛宠,儿女双全的贵妃,却在这深宫的夜里依旧不得安眠。
“你父皇身子不行了。”
迟疑许久,苏烟还是将这句话同周岁欢道了出来。
“什么?”
苏烟眼见周岁欢不相信,也为过多解释,只起身行至窗前,瞧着院中的景色出神。
“你父皇五年前迷上长生之术,这几年来一直不间断的服食金丹,身子早被那妖道练出的东西损毁挖空,如今已然没了挽救的机会。”
周岁欢被苏烟这话吓到,急忙起身走到她身旁:“可女儿瞧着父皇容貌依旧,并无半点病弱之象。”
“那些不过都是古佛寺那妖道,刻意用来迷惑皇上的假象,我来时已经问过太医院每日给皇上把脉的太医了。太医说皇上如今的身子早已不如从前,若是好好护着不再服食金丹,兴许还能再多活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
周岁欢慢咽了一下口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母妃,你可听说宫外清心堂大夫医好顺成侯一事?”
苏烟皱了下眉:“你难道想让那个民间大夫替皇上看病?”
“之前顺成侯的伤,就是宫中太医去了也束手无策,可最后却被那个大夫给救好了,想来那个大夫的医术,已经在宫中太医之上。若是能让那个大夫进宫替父皇医治,兴许父皇的身子就有救了。”
苏烟这些日子几乎夜夜陪着周崇,心里清楚他的病绝非周岁欢说的这么轻松。可若宫外那个大夫,医术真的胜过宫中太医,让他进宫替周崇医治,哪怕就是多让他活上几日,对她来说也并非不是好事。
周岁欢眼见苏烟表情松动,急忙又道:“如今储君之位还空着,若宫外那大夫真能医好皇上的身体,对年龄稍小的五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早前皇上准备立五弟为太子,朝中那些大臣,也不过是揪着五弟的年龄做文章。”
只要周崇能再活上一两年,周隽在年岁上也能同周熵相争一二,到那时朝中的大臣就是再想以此做文章,只怕也不能了。
得知周崇身子不行以来,苏烟心中忧心的便是此事,眼下被周岁欢一语道破,反倒轻松了许多。
“好,就依你所说,先传那个民间大夫进宫。等我这边同你父皇说好了,再让他替你父皇瞧瞧身子。”
储君之争眼瞧着就要在朝中打响,被停职在家的韩长忠,却难得赢了几日的清闲。
“顾贤侄,你这步棋走得不行,黑子大好的局势就被你这步棋给毁了。”
顾砚之坐在韩长忠对面,听着他的话也是淡然一笑。
“在下棋艺不如大人,甘拜下风。”
韩长忠抬手打断他:“哎!都说了让你不要再喊什么大人,你直接叫我韩伯便是。我虽与你父亲并不相识,却也得闻他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能与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倒是我的福气,只可惜父亲还不知道他突然多了个兄弟。”
说着,韩长忠又是哈哈一笑,还顺手往顾砚之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韩芷回府时,刚绕过前厅的回廊,就瞧见了在后院亭中煮茶下棋的韩长忠二人。
云雀跟在她身后瞧见这一幕,当即小声道:
“这几日顾公子一得空就来这里陪老爷下棋,就是小世子也跟老夫人混熟,整日带着老夫人四处散步解闷。奴婢瞧着我们府中,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云雀的话,叫韩芷连日阴沉的心情好了许多。
“你一会儿叫厨房送几碟点心到亭子里去,再让他们将晚饭做得丰盛些,今日就留顾公子小世子在府中吃晚饭。”
“是。”
韩芷这边刚回到秋月居,另一边段颜夕也带着她方才给的那枚玉佩,往刑部尚书高虔的府邸的走了去。
早年周崇极爱嫔妃云氏,特命天下玉石巧匠替她雕刻了一枚翠玉簪,得到翠玉簪的云妃很是高兴,也决意要送一样东西给周崇,这枚紫玉麒麟玉佩就是当年她送给周崇的东西。
后来云妃被打入冷宫,周崇便将这枚紫玉麒麟玉佩还给了她。冷宫生活苦寒,昔日的情分最后湮灭成灰,云妃起初还抱着那枚玉佩不愿松手,最后迫于生计的压力还是将那枚玉佩用来换了吃的。
就这样,那枚紫玉麒麟玉佩几经辗转,最后被一个宫人卖给长安城最大的典当行,然后又被一个陌生人买走。
段颜夕靠在车窗边抱着手中的盒子,想着她早前听来的这些传言,只觉得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关于当年云妃同周崇的事,她也只是从街巷的说书人口中偶然得闻。事到如今,当年的宠冠六宫的云妃身死,周崇身侧的宠妃也变成了如今的月贵妃。
韩芷在这个时候,千方百计找来这块曾经被周崇丢弃的玉佩,妄图通过它解救韩长忠的性命,她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说她痴心妄想。
“小姐,高大人的府邸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段颜夕深吸一口气,终是抱着玉佩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她想做的,只是能帮到韩家一二。
想到这里,她看着面前挂着大红灯笼的府邸,提起裙摆正要走上前,一道黑色的人影就从侧边拦到了她面前。
“把你手中的盒子给我,韩家那边的事,我会帮她。”
段颜夕有些意外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越岂:“侯爷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越岂没理她,只盯着她怀中的盒子道:“把它给我,你只管回去告诉韩芷,就说事情办成了,韩长忠今日不会下暗牢。”
段颜夕抱紧盒子退开两步,有些警惕的看着越岂:“侯爷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可若等高虔将这枚玉佩送到皇上跟前,韩长忠早就在暗牢没命了。”
段颜夕微皱了下眉,依旧拿不定主意。
见她这样,越岂只好低声道:“你放心,本侯不会害她。”
夜色很快降临,心惊胆战一整日的韩芷,到了此时依旧不能缓半口气。
秋儿更换完汤婆子从外面进来,见她还呆愣愣的坐在软榻边,忍不住开口道:
“小姐,你叫厨房备下的晚饭已经弄好了,奴婢陪你过去吧。”
“顾公子同小世子可都过去了?”
秋儿笑了笑:“天黑时,小世子本来吵着要回府,可听说今日府中备了酥炸小黄鱼,就又留下来了。”
韩芷听她这么说,这才起身拿过披风往饭厅的方向走了去。
前一世,绝狱的人是在下午来抓的人,眼下虽然前世韩长忠被抓的时间已过,可她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心神不宁的用完晚饭,韩芷见韩长忠起身去送顾砚之二人,心里有些不放心,也叫人提上灯笼跟了上前。
行至府门的路上,小世子唐燃抱着方才魏老夫人命人给他装的小黄鱼,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韩大人,你们府中的厨子做菜真好吃,比我们府中的厨子手艺还要好。”
几日相处下来,韩长忠也很喜欢唐燃这活泼好动的性子:“小世子若是喜欢,以后日日留在我们府中用晚饭如何?”
“真的?”
韩长忠:“自是真的,只要小世子喜欢,本官以后每日都叫厨房备了小黄鱼,等小世子来吃。”
南平侯府规矩大,唐惯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平日最看不惯唐燃这般好吃的性子。
所以唐燃在听到韩长忠说,以后日日都给自己准备小黄鱼的时候,两只眼睛几乎都要闪出光来。
“韩大人,你人真好!我喜欢你们府上。”
牵着唐燃的顾砚之闻言,禁不住也翘了翘嘴角。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同唐燃就一件事达成共识。
临近开春,夜里的寒气依旧冷得人骨头疼。
越岂躲在韩府门外的巷角,眼望着韩芷陪着韩长忠送顾砚之二人出府,只觉得胸口尚未长好的伤口,又被人硬生生划了一刀,疼得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韩府门前,韩芷被突然袭来的冷风吹得身子一颤,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跟在她身后的秋儿瞧见这一幕,急忙提着灯笼站到她前方,替她挡了一些寒风。
“小姐,顾公子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韩芷裹着披风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顺着前方昏暗的巷道望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忙着替韩长忠躲避灾祸,也不知越岂身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小姐、小姐?”
韩芷正沉浸在自己明日要不要去一趟顺成侯府的思考里,突然听见秋儿的喊声,这才急忙回过神:“怎么了?”
“外面风大了,你的身子不能吹寒风,奴婢送你回秋月居吧。”
“好。”
夜色寂静,韩府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摆动。越岂盯着那灯笼疏散晃动的光亮,不知过了多久,才护着胸口一个跃身翻进了韩府的院子。
秋月居里,伺候完韩芷洗漱,几个二等丫鬟便退了下去,只留秋儿同云雀陪着韩芷在里屋看书。
“小姐,这地龙红芯的炭火烧得旺,正巧奴婢早前去厨房拿点心时,瞧见那箩筐里还剩了许多红薯,奴婢现在去拿几个来烤给你吃怎么样?”
韩芷靠在软榻里,心不在焉的将手中书本翻了一页。
“你们若是想吃就去拿吧,我现在还不饿。”
秋儿同云雀对视一眼,静了片刻后,秋儿才试探着开口:“小姐,奴婢瞧着你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可是在担忧顺成侯爷的伤势?”
窗外,刚刚靠近窗户的越岂听见这句话,也下意识屏紧了呼吸,等着韩芷的回答。
屋内,韩芷拿着书的动作微顿,对上秋儿同云雀探究的眼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故作淡定的道:“没有的事。”
秋儿:“奴婢今天早上去喜膳阁买点心时,听街上的人说顺成侯已经醒了,想来他身上的伤应该已经被治好。”
听她这么说,韩芷有些心烦意乱的将手中的书又翻了几页。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如今是平定战事,收复失地的大功臣,受伤之事自有宫中太医处理,我又何须操心。”
秋儿正垂头拨弄着地龙里的炭火,闻言下意识道:
“奴婢听说顺成侯这次的伤势很严重,就是宫中的太医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清心堂的安大夫,把侯爷给治好了。”
“你说安珩?”
秋儿点头:“对,就是安大夫。”
韩芷记得上一世,安珩只是个专坑熟人的无良大夫,寻常药店几两银子的风寒草药,他的清心堂也能买到几十两的高价。
如今听秋儿说他治好了越岂,韩芷倒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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