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云层被风吹散,响午的阳光轻柔而温暖,池塘里几条红尾鲤鱼结伴游过枯荷秸秆,将平静的池面荡起阵阵涟漪。
若非自己亲身经历过,韩芷也不相信周崇会对韩家出手,可事实就是事实,韩家的灭门之祸在前世就已经注定。
韩芷抬头望着天上隐在薄云里的太阳,低声叹了口气。
“不瞒顾公子,我现在并没有结亲的想法,你我二人的亲事也皆是长辈所愿。”
顾砚之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既然这样,那我……”
他这边话还未说完,许妈妈就带着两个小丫鬟找了来。
“大小姐,老夫人让老奴给你带了一句话,还望大小姐能听老奴说完,再仔细考虑这门亲事。”
韩芷看着许妈妈有些凝重的表情,眉心微蹙:“不知外祖母让妈妈给我带了什么话?”
许妈妈:“老夫人让老奴告诉小姐,身为局中棋,韩家乃至荆州魏家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小姐聪慧,定然知道怎么破局,也知道该怎样保住我们这边的棋子。”
局中棋?
韩芷表情微怔,恍惚过后面上愣怔的表情瞬间被惊惧代替。
她之前一直认为越岂就是解救韩家死劫的关键,可后来越岂明明没有动手,韩长忠还是险些叫绝狱的人带走。
原来京中这盘棋,自从当年韩长忠掺杂燕王府之事,他们韩家便已经身在其中。事到如今,他们早已经不能置身事外。
更可怕的是,她之前派云雀去找周熵,魏老夫人又命人去找了南平侯,这些事情只怕早已经传到了周崇的耳朵里。
如今他们韩家早已经走到悬崖边沿,就算越岂不出手,他们也离死不远了。
韩芷飞速在脑海中理清这些事,再抬起眼眸时,面上神情已然镇定。
二皇子周熵作为中宫嫡子,母家又是权倾朝野的薛家,周崇难免会忌惮。若是韩家在这个时候同他扯上关系,自然会成为周崇用来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所以,眼下要想保住韩家,就只有依附五皇子一派。
五皇子母妃是当今最得周崇宠爱的月贵妃,比起二皇子一派,五皇子这边势力单薄,自然会更加重视韩长忠在吏部的势力。
毕竟吏部可是掌管着朝中所有人的升迁派遣工作,若是有韩长忠帮扶,他们想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势力,也更加容易。
许妈妈瞧着韩芷这副表情,便知她已然想清楚这件事其中的利害,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想点醒韩芷两句:
“小姐去世早,如今老夫人同老太爷心中挂念的就只有大小姐一人,眼下大小姐同顾公子的亲事,也是老夫人深思好几日后才下的决定,还望大小姐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
韩芷点头:“我明白。”
“大小姐既然明白,那老奴就先去前厅给老夫人说一声,好叫她放心。”
“好。”
许妈妈这边带着人离开,韩芷才转身看向身旁的顾砚之。
“你我的亲事,外祖母是不是早已经跟你说明?”
顾砚之也没遮掩,如实回答道:“老夫人早前确实把韩家如今的处境,还有你我二人定亲的缘由,都同我说过。”
“即便知道我同你定亲,只是为了帮助韩家,你也愿意?”
顾砚之瞧着韩芷认真的小表情,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不笑时眉眼就很温柔,这一笑更如三月春阳般温柔和煦。
韩芷被他的笑弄得有些茫然。
“你笑什么?”
顾砚之稍稍敛住笑意抿紧嘴唇,可脸颊两个深陷的酒窝,还是出卖了他。
“我愿意的,那怕知道你是为了帮你们府上才与我定亲,我也是愿意的。不然你以为年节时,我因何要送你那方玉镇。”
韩芷被他直白真诚的话语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可我对你……”
“我知道。”
顾砚之出言打断她,眉眼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执着。
“只要你愿意接纳我,我就会等你,等你对我动感情的那天。”
加上这一世,韩芷三辈子都活得极其潦草而仓促,事到如今她记忆,最深刻的也只有亲人之间的感情。
有关爱情,她在现代许多书上看到过,也在别人的话语中听到过,可她自己从未真真切切的触碰过。
眼下对上顾砚之那既热烈又温柔小心的视线,她在心里想,她或许看到了一点爱情的影子。
天空的暖阳来得很短暂,只稍稍停歇了片刻,就又消散在了云层中。
等到日落时刻,天空早已经被乌云霸占,狂风不见太阳光芒,开始肆无忌惮的穿梭街巷。
酒肆外的酒幡被狂风吹翻,店小二刚走出门,就被夹着寒意的风,逼得急急退回屋子里。
“今年这天象也太奇怪了,早时还是大太阳,眼下瞧着竟又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酒肆掌柜正在核对账本,闻言抬头朝店外看了一眼。
“元宵下雪,唉!又是一个灾荒年。”
小二同掌柜的话一字不差的落入越岂耳朵里,他端着酒杯的手微顿,也忍不住抬眸朝店外看去。
只见外面寒风阵阵乌云盖地,来往行人皆裹紧衣衫步履匆匆,面上只有对寒冷的畏惧。
瞧着这一幕,他极淡的扯了下嘴角,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自己都活得狼狈不堪,其他人是死是活,同他有什么干系。
与此同时皇宫玄英殿内,周崇用金丝帕捂着嘴低咳了声,眼见殿内烛火被风吹得左右摆动,他连忙出声唤来刘全。
“外面可是又要下大雪了?”
刘全看了一眼他发白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劝道:“陛下太医说了你身子未好,不易过于操心。”
“放肆!难道你也瞧着朕要死了,就不把朕的话……咳咳咳!”
周崇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刘全瞧着他这样,眼眶一红赶忙低身跪入地:“奴才不敢,奴才自幼跟着皇上,从未有一刻不盼着皇上好。可正因为这样,奴才才要劝皇上保重身子,若是皇上因为一场雪闹得龙体受损,奴才就是死上一万次也难辞其咎啊。”
周崇因为咳嗽憋得一张脸通红,眼下他瞧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刘全,抖着手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你给我滚!滚出去!”
刘全:“奴才……”
“滚!滚出去!”
冒着热气的茶水洒落一地,刘全跪着的身子微僵,好半响才艰难起身退出了大殿。
殿外,喜祥瞧着刘全一脸狼狈的从殿内出来,赶忙跪下身替他拍了拍膝盖上那不存在的灰尘。
“儿子无用,不能替干爹分担皇上的怒气,叫干爹受苦了。”
刘全抱着拂尘抬手捻了捻眼角的泪珠:“去凤乘宫找皇后娘娘,就说皇上不好,叫她即刻带上太医过来。”
喜祥连连应声:“儿子这就去。”
凤乘宫里,薛绫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搁下手下的朱砂笔,望向眼前回话的小太监。
“皇上不好的事,月霞宫那边可有人去禀了?”
喜祥:“回皇后娘娘,奴才来时听刘公公发了话,不让人给月霞宫传信。”
站在薛绫身边的云筝闻言一惊,急忙上前扶住薛绫的手,低声询问:“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把二皇子也叫进宫来?”
薛绫握住她的手,稍稍定住心神。
“没有这么快,先不慌叫熵儿进宫,你随本宫过去看看。”
喜祥闻言赶忙开口:“来时刘公公让奴才告诉皇后娘娘,让娘娘带上太医再去玄英殿。”
“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喜祥这边前脚刚退出殿,薛绫就支撑不住身子直接跌坐到了椅子里。
云筝被她这副模样吓坏,赶忙抓紧她的手:“娘娘这个时候可千万要沉住气啊,二皇子就全靠你了。”
“云筝,你说怎么会这么快。”
云筝回头看了一眼四周,才压低声音开口:“皇上的身子早已经亏空,眼下病起只怕日后也不会好了,娘娘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可……”
“娘娘!”
云筝表情严肃的看着薛绫:“奴婢早几日,听说晨曦公主叫宫外一个大夫叫入宫时,就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瞧着如今这个样子,只怕月霞宫是知道皇上会有这一日,这才早早就备下了人。”
薛绫:“宫外的大夫?”
“就是早前治好顺成侯的那个大夫,奴婢听说那个大夫医术极佳,就是宫内的许多太医,也抵不上他。”
薛绫听云筝这么说,瞬间慌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娘娘莫慌,那大夫就是医术再厉害,可到底是民间的大夫。左右皇上如今的身子已经回天乏术,再多不过拖上些时日,我们何不利用那个大夫趁机除掉月贵妃。”
薛绫:“除掉月贵妃?”
这么多年了,若说薛绫心中没有这个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可苏烟一直深得周崇宠爱,膝下又有五皇子同晨曦公主,要想除掉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云筝:“娘娘忘了,皇上这些年疑心病越发严重,只要我们想办法叫皇上以为。月贵妃他们手中的大夫进宫不是为了给他治病,而是为了害死他好让五皇子继位,他就一定会杀了月贵妃。”
周崇病发的消息传到顺成侯府的时候,越岂刚换好衣袍准备出府。
许劲川瞧着他手中提着的食盒,有些不解的开口:“侯爷,你这是要去那儿?”
越岂抬起沉黑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明明没说话,却叫许劲川打了个寒战。
等到越岂的身影走远,许劲川才赶忙凑到,越岂前些日子新提的贴身丫鬟雪施跟前问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我这几日好像什么事也没做,怎么他看我的眼神还是那么凶狠。”
雪施怀中还抱着越岂的大氅,可方才越岂的话又是不准她跟上前,眼下正是为难,那里还有心情理会许劲川。
“哎!小丫鬟,你在听我说话没有?”
雪施:“许公子,现在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侯爷方才说不准我跟上前,你能不能把这件大氅给侯爷送过去。”
许劲川回头看了一眼刚走到府门处的越岂:“他这还没走呢,你自己追上去不就行了。”
“侯爷说了不准我跟上前。”
许劲川认真的看了一眼雪施,发出一声感慨:“你可真听话。”
“麻烦许公子了。”
“得得得!正好他那副要杀人的模样出府,我也不放心。”
许劲川从雪施手中接过大氅,转身就朝越岂离开的方向追去。
府门外,越岂刚上马车,赶车的车夫正扯过马绳要走,许劲川就一个箭步蹿上了马车。
“侯爷,你的小丫鬟要我给你送大氅来了。”
马车内,越岂正闭着眼睛假寐,冷不丁听见许劲川聒噪的嗓音,顿时不悦的皱了皱眉。
“滚下去。”
许劲川小心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我就是来送大氅的。”
“大氅放下,你下去。”
许劲川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侯爷是要去见什么人……”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了一双满是杀气的眸子里,瞬间吓得他赶忙开口:“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赶走许劲川,马车就沿着长街一路往城外的方向赶了去。
夜里行人避去,长街大雪纷飞,三千灯火通明。马车手握缰绳飞速挥着长鞭,一路上只闻厚雪砸在车顶的簌簌声。
越岂闭着眼睛靠在软垫里,紫玉麒麟玉佩被他握在手中,车内琉璃盏的光晕暖黄而暧昧,却怎么驱散不了他身上孤冷之气。
这一天,五年前经历过心伤与哀凉又找上了他,只可惜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落魄的燕王世子。
韩家同当年害死他们燕王府的人,他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亲王的陵墓修在城外孤风岗,当年周崇连夜下旨斩杀了燕王,又将往日同燕王亲近的所有人诛杀殆尽,最后到底还是惧怕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将燕王同燕王妃葬入了亲王的陵墓。
越岂掀开帘子看着面前森冷孤寂的陵园,没接马夫递来的遮雪伞,自顾自提着食盒慢步往里面走了去。
回京数月,他一直没敢到这里来,如今也只能在深夜,才有勇气往里面走去。
周崇欠了他们燕王府几百条人命,没讨够债之前,他始终无颜于青天之下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