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陵园四下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马夫提着灯笼小心跟在越岂身旁,余光耐不住往四周瞟了瞟。

    这一瞟,他险些直接被身后方惊现的人影给吓得半死。

    来人是早年周崇身边的一个老太监,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刘全,这才被罚到了此处看守陵园。

    现下四处昏暗,只有马夫手里的那盏灯笼散了微光,可即使是这样那老太监还是认出了越岂的身份。

    “奴才见过顺成侯。”

    一个新封的侯爷,大半夜跑到亲王陵墓乱逛,论谁都会有蹊跷。

    可这位老太监却句话未问,只低身给越岂行了一礼后,又自顾自转身往陵园前的小屋子走去。

    越岂看着那老太监的背影,沉思片刻后伸手接过马夫手中的灯笼:“你去马车上等本侯便是。”

    马夫本就敬怕鬼神,闻言没做犹豫就急声应了下。

    见他这样,越岂也不生气,自己提着灯笼就往陵园里端走了去。

    他爹娘的坟墓修在陵园的后端,坟前那两棵长青的柏树,眼下已经被霜雪挂了枝。

    越岂望了一会儿眼前墓碑上刻有的字,才低身将灯笼搁到旁侧放下食盒。

    食盒里,他来时命人放了几碟子点心,和一捆钱纸。

    夜风呜咽,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动,头顶的雪越下越大,砸在脸上冷得人骨头疼。

    越岂双膝跪地,一一将那几碟子点心摆好,正等他取出钱纸,准备用灯笼里的烛芯点燃时,一阵寒风突然扑来,将那烛芯的光亮彻底熄灭。

    四下陷入黑寂,人眼尚未适应周围的光亮,一时竟什么也看不清。

    隐在暗处的暗卫瞧见这一幕,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将身上带着的火折子递上前,之前那以后离开的老太监,竟提着灯笼从后方走了来。

    “冬日里风大,灯笼总容易被风扑灭,侯爷夜里出行要当心脚下。”

    那老太监引了火苗帮越岂点燃手中的烛芯,又要起身离开时,越岂才赶忙叫住他。

    “你是谁?”

    “老奴乃陵园看守太监,萃平。”

    越岂凤眸微眯:“早年玄英殿大太监萃平?”

    灯笼微弱的光线洒在地上,老太监久不见日光,过于苍白的面容被照得有些吓人。

    “之前掌管玄英殿的萃平已经死了,侯爷眼前的不过只是个不入眼的罪奴,犯不着侯爷挂心。”

    越岂听他这么说也不勉强,自顾自点燃钱纸慢慢烧了起来。

    萃平见他不说话,似是有些失望:“老奴看守陵园五年,还从未见过有人祭奠燕王夫妇,侯爷是第一个。”

    越岂往火力添了几张钱纸,眼望着火苗将钱纸舔舐殆尽,才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我进园时,你不是就已经认出了我,”

    萃平听他这么说,急忙扑身跪入地:“老奴见过世子爷。”

    “燕王世子五年前就死了。”

    萃平听他这么说,眼中没忍住又蓄满了泪:“五年前那一夜,老奴得知皇上下令时,就曾派出人前往燕王府,可谁知、谁知那小太监最后竟被绝狱的人抓了住……”

    说到这里,萃平积攒多年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当年若非燕王恩惠,老奴早死在了内监司那帮人的手里,可怜燕王殿下那么好的人,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上天不公啊!”

    越岂听着他的话,眼中冷意越发凌厉。

    “你说你派去燕王府报信的小太监,被绝狱的人抓了住。既然事情败露,那你最后为何没有死?”

    当年萃平作为玄英殿掌事太监,公然给一个怀有谋逆罪名的亲王通风报信,最后竟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也实在是稀奇。

    “当年绝狱归在刘全手下掌管,他得知此事时确实准备直接杀了老奴,但因为老奴手里有他这些年在宫中犯事的把柄,当时玄英殿里里外外又都是老奴的人,这才叫老奴保住了一条命。”

    把柄?

    越岂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把柄?”

    萃平:“刘全在宫里收受贿赂,伪造信件残害官员的把柄。”

    ……

    翌日一早,风雪停歇,秋月居满院的桃树掩在霜雪里,半分翠绿也不可寻。

    韩芷现下刚醒,正拥着厚绒披风站在窗前赏雪。往年这个时候长安的雪早停了,今年现下瞧着天,也隐有还要下雪的迹象。

    云雀端着梳洗用的温水进屋,瞧见韩芷冷站在窗前,顿时吓了一跳。

    “小姐,顾公子昨日走的时候说了,你身子未好不能叫你再吹冷风。”

    窗户被关上,韩芷只能坐到一侧的软榻里。

    “如今亲事刚定,你就这般听他的话,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

    云雀笑着替她净面:“奴婢的主子自然只有小姐一人,就算以后顾公子成了姑爷,奴婢也只认小姐是主子。”

    云雀这边刚说完话,秋儿就一脸神秘兮兮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你猜我今早上街听到了什么?”

    韩芷看了她一眼:“不会也是跟顾砚之有关的吧。”

    “小姐真聪明,奴婢听到的消息正是跟姑爷有关。”

    韩芷抬眸瞪了秋儿一眼:“如今亲事刚定,你们就喊他姑爷?”

    秋儿憨憨一笑:“反正是早晚的事,奴婢就先喊喊,免得日后不好改口。”

    “如今不过只是定亲,还有许多事情未定,你们现在就喊他姑爷,叫外人听见了,岂非说我们韩家的人没规矩。”

    秋儿被韩芷训斥,赶忙乖巧的垂低脑袋:“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只喊姑爷为顾公子,不喊姑爷。”

    韩芷:“……”

    云雀知道韩芷脸皮薄,恐秋儿真的将她惹恼,急忙开口岔开话题。

    “你还没说你到底在街上听到了什么。”

    秋儿:“哦哦,对。奴婢上街买糕点时听见旁边有人说,顾公子一早就在城西的净月巷买了一处宅子,想来应该是要搬出南平侯府独住。”

    云雀:“我听说净月巷的宅子都很贵,顾公子那来的这么多银子?”

    “兴许是顾公子之前攒的,或者是南平侯爷他们给的也不一定。”

    韩芷听着两个丫鬟的话,也没忍住皱了皱眉。

    昨日唐夫人说南平侯替顾砚之请旨,免去了他的罪臣之子身份,叫他可以在下半年参加秋闱。

    可罪臣之子的身份,又岂是说免就免的。

    “秋儿给府门处的小厮说声,让他去南平侯府告诉顾砚之,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秋儿:“奴婢这就去。”

    韩府小厮找到南平侯府的时候,正巧碰上顾砚之从净月巷回来。

    顾砚之身边的书童夏寒认出小厮,急忙低声提醒道:“公子,是韩府的人。”

    顾砚之闻言,也顾不上自己手中还抱着一大堆东西,快步朝那小厮走了过去。

    “可是芷儿找我有事?”

    小厮:“我家小姐说她有事找顾公子,让顾公子午时二刻到金玉楼相见。”

    顾砚之:“好,你回去告诉她,我一会儿定准时过去。”

    夏寒送走韩府小厮,见自家公子还抱着一堆东西傻站着,忍不住笑道:“公子方才给大小姐买了那么多东西,一会儿也一同带过去吧。”

    顾砚之闻言忙点了点头:“也好,你一会儿将它们都装好,我一并带过去。”

    午时二刻,金玉楼二楼雅间里。

    韩芷看着顾砚之手中抱着的大箱子,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你这是?”

    顾砚之傻笑着将箱子搁到她面前:“方才我路过喜玉斋时,瞧见它们店中新出了好几套首饰,就都给你买来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秋儿同云雀对视一眼,皆掩不住眼里的惊讶。

    是她们想错了,她家未来的姑爷不仅不穷,还是个隐藏的小土豪。

    顾砚之这边说着话,就连忙将箱子打了开。

    韩芷看清里面摆放着的三套价值不菲的首饰,也同两个丫鬟一样愣住了。

    “我平日不怎么带首饰了,你一下买这么多,我也带不晚。”

    顾砚之听她这么说,当即笑了笑开口:“不妨事,你可以收在库房里,等什么时候想带了再带。”

    韩芷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着开口:“其实你不必这么破费,我平日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跟在顾砚之身后的夏寒闻言,忍不住开口道:“大小姐不必同我家公子客气,公子如今孤身一人,赚的银子不给大小姐花,那还给谁花。”

    顾砚之也笑着应声:“夏寒说的对,我的银子都是要给你花的,若是你不要,那我还犯难了。”

    一时之间,韩芷竟说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感觉。

    而顾砚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还是有负担,索性直接将自己家底摊开来道。

    “前些年我攒了银子之后,就在城外买了五处庄子,后来庄子赚了钱,我又在城内买了三件铺子。现下那五处庄子和三间铺子收成都还可以,你嫁给我以后,我定不会让你为了银钱费心。”

    提及钱财总免不了让人觉得俗,可很多时候,钱财能带给人的安心感,却又是很多东西所比不了的。

    若说之前秋儿同云雀还担心韩芷嫁给顾砚之后会吃苦,眼下算是彻底放心了。

    虽然几处庄子铺面,在韩家人的眼里算不了什么,可什么都抵不过顾砚之事事以她家小姐为先的心。

    隔壁雅间,许劲川听着韩芷他们的对话,刚倒在嘴里的酒瞬间全喷了出来。

    “五处庄子,三件铺面他也拿得出手?就这聘礼居然叫人家正经的大小姐嫁给他,我看这人是疯了吧。”

    薛徽坐在他对面小心看了一眼越岂的脸色,试探着开口:“我听说韩长忠好像已经答应了他们二人的亲事。”

    “什么!”

    许劲川端着酒杯从座位上蹦起身:“韩长忠他是老眼昏花了吗?居然答应将韩大小姐嫁给顾砚之那个小白脸,不行!他们这个婚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薛徽:“韩家如今失了圣心,有意攀附五皇子,如今南平侯府又是五皇子跟前最得力的人,韩长忠会答应这门亲事也不奇怪。”

    “那顾砚之不过是南平侯府的礼教先生,又不是南平侯的儿子,韩长忠将女儿嫁给他,能得什么好。”

    薛徽提起酒壶往越岂的酒杯里添了些酒,随口应道:“顾砚之原是荆州太守顾岩庭的儿子,后来顾岩庭因为私扣赈灾粮,致使荆州百姓暴动被免官抄家,顾砚之也因此入京成了南平侯门下的人。”

    许劲川:“罪臣之子那就更不行了!”

    “如今南平侯已经请旨替顾砚之免去了罪臣之子的身份,这些年顾砚之在南平侯府明面上是世子的礼教先生,实际上是南平侯的请入府的幕僚。据我所知在南平侯府上还有一个幕僚,只不过那个人的身份很神秘,也不轻易在人前现身。”

    越岂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半分情绪。

    “派人去查查另一位幕僚的身份。”

    薛徽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隔壁雅间里,顾砚之见韩芷屏退几个下人,便知她是有事情要问自己。

    “韩公子,昨日我听唐夫人说,南平侯像皇上请旨免去了你的罪臣之子身份。”

    顾砚之点头,也不隐瞒:“侯爷确实向皇上请旨免去了我的罪臣之子身份。”

    韩芷:“我能冒昧问一下南平侯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毕竟顾砚之现在的身份只是南平侯府的礼教先生,为了一个礼教先生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去请旨,若说这其中没有别的缘由,韩芷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顾砚之对上韩芷探究的眼神,勾唇笑了笑:“侯爷替我向皇上请旨,确实还有别的打算。”

    “什么打算?”

    顾砚之拿起公筷往韩芷面前碗里添一份鱼肉,嗓音温柔:“为了监察御史左侍郎这个位置。”

    韩芷记得监察御史王定是二皇子的人,若是顾砚之一次登榜,依着他的才能再加上南平侯同五皇子的势力,监察御史左侍郎这个位置,定是要落入他们手中。

    “怎么了?”

    顾砚之见韩芷不说话,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不愿意我入官场?”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短短几日,顾砚之对她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言语中那似有若无的亲密,总叫韩芷无所适从。

    顾砚之:“南平侯对我有恩,当年我只身一人入京准备替我父亲申冤,险些死在了京中府衙的人手中,是南平侯救了我。”

    韩芷:“所以这些年你留在南平侯府都是为了报恩。”

    “不全是,我主要还是想查查当年我爹入狱的案子。”

    “有眉目了吗?”

    顾砚之澄澈的眸子提及此事染上几分灰暗:“都是一些没有头绪的线索,一查就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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