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了午时,正如高虔早上所言,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是难得的一日好天气。
只可惜的是,此时他的心情并不如这天气一般晴朗,反倒有几分大雨预下时的沉闷压抑。
监斩台的另一把椅子里,刘全眯眼瞧着天上的太阳,一张久不见日光的脸,更是被光晃得刺眼。
“高大人,咱家瞧着这午时已到,可以提人了。”
高虔手心渗出些热汗,听了他的话忙拱手应道:“本官这就叫人去带人犯。”
说罢,他便硬着头皮转身,冲身后的几个衙差打了个手势。
衙差得了示意,当即低身往后方退去。
守在监斩台四周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兴奋。
“欸,你们说韩家这些人到底犯了什么罪,竟落得要满门抄斩的下场。”
一个身材稍壮的男人闻言,当即冷哼一声道:“他们犯了什么罪你们都不知道,还在这儿湊什么热闹?”
许是因为看热闹的心太过急切,被他怼了一句的人也不生气,反倒无比和气的请教道:
“听着这位小哥是知道一些内情,不知能否说给我们听听?”
他此言一出,周围那些不知道内情的百姓,也忍不住出声附和。
“快说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好凑凑这高门显贵人家的热闹。”
男人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等下文,心中顿时生出几分莫名的优越感,连带着将站着的身子也挺直了不少。
“你们可知这位即将被斩的韩大人,早前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众百姓均摇了摇头,一人忍不住道:“既是红人,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是因为他得了皇上的看重还不够,还妄想着圣宠永盛不衰,这不瞧着皇上年岁渐长,此人就生出了别的心思。”
旁人急切追问:“什么别的心思?”
“毒杀皇上,拥立五皇子为太子,以保自己圣恩不衰。”
男人此言一出,周遭百姓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群后方,身穿素衣的韩芷面无表情的听着前方众人的谈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冷得几乎要凝出冰来。
秋儿小心护在她身侧,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开口:“老爷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小姐不必听这些人胡说。”
韩芷抬头望着前方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男人:“一会儿人群散去后,你去把他叫到后侧的巷子里来。”
“小姐可是想教训他?若是想教训他,侯爷安排了路九候在马车那边,奴婢可以去叫他来办这件事。”
韩芷:“不,我找他不是想教训他,而是有事要问他。”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监斩台后方衙差就领着几个头戴黑色布袋的人走了上来。
刘全坐在椅子里瞧着被带上来的人,有些好奇的问道:“高大人,这些人头上为何要戴一个黑色布袋,莫非是这些人在你刑部被打惨了,便是面部也不能视人?”
高虔紧张的在衣袍上擦了擦手心的热汗,硬扯出一抹笑容:
“韩长忠企图毒杀皇上,本该落得千刀万剐的下场。但皇上是个仁君,便是此人犯下如此大罪,也只判了个斩首示众……”
不等他说完,刘全就接过他的话道:“所以你就动用私刑,准备自己替皇上出一口恶气?”
高虔被他那不善的眼神吓到,赶忙起身掀袍跪入地:“本官自知不该妄动私刑,还请九千岁恕罪。”
“别介!高大人快快请起,眼前这么多百姓瞧着呢,你一个当朝大臣跪咱家这个当奴才算怎么一回事。要是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咱家恐怕还担不起这个罪。”
高虔:“不瞒大人,韩长忠昨夜便险些死在了刑部死牢,这一切都是本官不顾圣令,妄动私刑引起的后果。”
刘全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余光扫了一下前方面朝百姓跪在首端的男子,幽冷的眸子隐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险些死了,那不是还没死。只要没死,那高大人的差事就是办好了的。”
高虔心有余悸的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刚说些什么,旁侧的负责掌时的衙役就开口道:“大人,九千岁,午时三刻到了,可以行刑了。”
刘全闻言松开扶住高虔的手,折身坐回椅子里:“既然时辰到了,那就行刑吧。头上戴着的布袋也不必取了,左右这些人也是无颜面见青天的,这样死了也好。”
说罢,他就将监斩台桌上的斩令往地上一丢,负责斩首的刽子手见此,当即端过一侧的酒碗大喝了一口。
灼烈的酒喷洒在宽阔的斩首大刀上,跪在前方的犯人心有所感,全都开始细细颤抖了起来。
刘全冷眼瞧着这一幕,视线扫过前方突然安静下来的人群,只觉得十分好笑。
到底是愚民,只喜热闹,不看真相。不过这样也好,愚笨些的人最是好管,若人人皆是如此,那他也可高枕无忧了。
斩首大刀半挥入空,众人的视线随着那大刀扬起,不过刹那的功夫,刀落头断。猩红的血瞬间自断头的地方涌出,人群里有人被吓得低呼了一声,却又挨不住内心的好奇,拼命睁着半只眼也要看。
秋儿被这一幕吓得面色惨白,立在她旁侧的韩芷却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波澜。
生命在这个时代,远没有那么珍贵。权势才是保命符,要想活得久,活得安稳,她只得祭灵魂于幽狱,俯首之间全是血腥。
见证了第一人被杀,人们的恐惧逐渐散去,待到刽子手杀到第五人时,原本寂静的人群竟隐隐开始兴奋起来。
韩芷站在人群里,只要一想到今日被杀的人,险些就是自己亲人,她便觉得眼前的这幕恶心让她犯呕。
“我们走吧。”
秋儿正是被吓得手脚冰凉,听她这么说连忙点头:“奴婢护着小姐出去。”
顺成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刑场外,因为马车上的徽印过于显眼,负责刑场安保的衙役也不敢驱逐,反倒对守在马车旁的路九毕恭毕敬。
眼下路九瞧见韩芷回来,赶忙取下踏脚凳摆好:“夫人可是要回府了?”
韩芷踩着凳子进了马车,方才冷冰冰的开口:“去后侧的巷子里,待会儿我要见一个人。”
路九也不多问,只听话的将马车赶到后侧的巷子里,便安静的退去了旁侧。
被用来替换韩长忠同府内管家看守的几个死囚此时已经杀完,余下的一些都是韩府家仆的替换者,因为人数太多也不首要,刘全便没安排斩首这么麻烦的刑具,只叫人给他们服了几颗毒药,毒死后丢去乱葬岗便完事。
没了热闹看,围在行刑台前方的百姓渐渐散去,早前在人群说话的壮汉也随着人群离开。
等在暗处的秋儿细细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待到他走得稍远些,才急忙从后方快步跟上前。
好在这些百姓聚拢时齐,散开时便稀稀散散的各处都是,那壮汉没走多久便只剩了自己一人。
秋儿眼见周围没什么人,当即沉着脸快步走上前拦在那壮汉跟前:“我家小姐要见你。”
壮汉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你家小姐见我做什么?”
“小姐见你做什么,那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该问的,你只管随我去便是。”
瞧着只到自己肩膀高的小丫鬟,壮汉觉得有些好笑:“如果我不去,你难道还能将我绑走不成。”
他此言刚出,便觉一把刀抵到了自己后腰,紧接着一道冷厉的嗓音就在他后侧响了起。
路九握着刀的手微微用力,面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跟我们走,如果你敢反抗,我现在就杀了你。”
壮汉身子微僵,没敢再说什么,便跟着他们往后侧的巷子里走了去。
巷子里,韩芷从马车里将遮帘掀开一角,瞧着被路九用刀抵着带回来的男人,眸光稍稍动了一下。
路九将那壮汉带到马车处,就收回了刀。
“老实些,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你敢撒谎,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壮汉心情复杂的看着从马车里走出的韩芷。
心道:若说这些人是劫财,可他瞧着他们的样子,倒似比他富了不止近百倍。但若说这些人是劫色,依着他这二十好几也依旧未得媳妇的人来说,只怕也是不可能的。
这既不是劫财,也不是劫色,他便实在想不出这些人将他带到这里来,到底还有什么图谋。
“你方才在行刑台前说的那番话,是从那儿听来的?”
韩芷突然开口,壮汉先是愣了一瞬,才茫然的应道:“我在行刑台前说了好些话,不知夫人要问的是那一句?”
“就是韩长忠勾结皇子,毒杀皇上这一句,你是从那儿听来的。”
壮汉万万没想到韩芷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再加之她的穿着打扮,以及身后那一看就武功十分高强的路九,心情一下变得十分复杂。
他莫不是惹了那位皇子身边的夫人?
韩芷见他不回话,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我问你是从那儿听来的?”
后方路九见到这一幕,当即拔出腰间短刀就要冲上前,壮汉听见他拔刀的声音,吓得急忙开口。
“我就是前些日子在外面吃酒,听身边几个喝醉的衙役说的。”
韩芷皱眉:“衙役?那个府衙的衙役?”
壮汉:“我当时也是喝得半醉,就听他们提了这么一嘴,并不知道他们是那个府衙的。”
韩芷听他这么说,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壮汉:“虎子。”
韩芷沉默一瞬:“你会武功吗?”
虎子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现在做什么为生?”
“刀具铺的铁匠。”
韩芷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一眼:“你可愿意跟着我?”
虎子两眼瞪大,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开口:“我……我虽然只是一个铁匠,可我也是正经人,夫人这样不太好吧。”
韩芷:“……”
身后路九被他的话气得脸一沉,提着刀就走了上前:“夫人看上你,那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敢拒绝?”
虎子被他手中的刀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转身往后逃,却被路九擒住他衣裳的后领,险些给勒得半死。
韩芷头疼的扶了扶额:“我说让你跟着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做我身边的打手,替我办事。”
正揪着虎子不放的路九闻言,急忙跪身开口:“属下自幼习武,至今为止杀人无数,夫人若是有要处理的人,只管吩咐属下便是,无须在外面找人。”
韩芷:“你是越岂的人。”
“侯爷说了,属下跟着夫人以后,就是夫人身边的人,万事当以夫人为主。”
韩芷:“那也不行,我想培养几个自己的人。”
路九:“夫人若是信不过属下的能力,暗卫里还有一大群武功高强的人,可以任由夫人筛选,夫人大可不必用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虎子本来无意跟路九纠缠,可如今也被他口中的话,给气得险些要提不上气。
“你说谁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我就是自小没有人教我武功,要不依我的条件,难道还能打不赢你?”
路九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你?”
虎子被他这个眼神刺激到,当即就要冲上前给他一顿,却被韩芷给伸手拦下了。
“既然这样,你一会儿就回去收拾东西,随我去顺成侯府当差,今后我会安排人教你武功。”
虎子茫然的眨了下眼睛。
他怎么记得他好像并没有答应要去韩芷身边当差。
但韩芷此时已经自顾自上了马车:“你的那个刀具铺子在那个地方?”
虎子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不愿意去顺成侯府,就被路九手中举着的短刀,给吓得改了口。
“在城西的桂花巷里。”
韩芷:“那我们现在就去城西的桂花巷,等你收拾好东西,一起回去。”
这是半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城西桂花巷因巷口长有一棵几十年的桂花树而得名,虎子说的那个铺子在巷口中段,一个不太大的铺面。
铺子的老板是个吝啬的守财奴,眼下见虎子去看砍头大半天才回来,当即抱着算盘不满的坐在铺子前的矮凳子上算道:
“你逃工半天,要扣半天的银钱,还有你养的那三只猫,一天得吃我两大碗饭,也得从你工资里每日扣三文。”
虎子:“猫吃的都是我昨日剩下的饭,为何要扣钱。”
铺子老板眉头瞬间挑得老高:“也就是说你昨日没把饭吃完,还剩了一些饭是你的猫替你吃了。浪费粮食,那就更得扣钱了,还得扣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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