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韩芷隔着雨幕望着前方一脸气死人不偿命模样的越岂,忍不住暗勾了唇角。
云雀从后侧拿了一个披风给韩芷盖上:“雨天湿气重,小姐别被风扑着了。”
“马上就要立夏了,用不着这么小心。”
云雀一边替她系好披风带子,一边小声念叨:“小姐身子弱,受不了寒。便是夏天也不能掉以轻心。”
秋儿从后方端来茶,闻言也接话道:“小姐养了这么些年,身子虽然瞧着是比从前好了些,可一受寒夜里还是老咳嗽,想来还是之前受损的底子没养好。”
云雀替韩芷整理好披风,又从秋儿手中接过茶递到韩芷手里,才低声埋怨道:
“都怪六年前那次风寒损了小姐的身子,要不然小姐如今身子也不会这么弱。”
越岂从草棚外刚走入,就听见了六年前这三个字。
“六年前怎么了?”
云雀同秋儿忙低身给他行了一礼。
云雀:“回侯爷的话,小姐六年前险些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就此落下病根一到下雨天就容易受寒咳嗽,奴婢刚刚见小姐穿得少,就忍不住念叨了两句。”
韩芷也是一脸无奈:“她们就是太大惊小怪了。”
越岂眸光微闪,上前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这事怎么没听你同我提起过?”
韩芷:“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有用药养着,如今已然好了大半,不算什么大事。”
越岂心绪复杂的抱住她:“是那一晚染上的风寒是不是?”
韩芷知道他不想提及当年之事,只淡淡道:“已经都过去了。”
大雨倾盆,雷声震耳。本就采光不好的草棚,一到下雨天更是黑得犹如深夜。
越岂恐她身子受凉,就命两个暗卫寻了柴火来在屋里烧了个小炉子。
炉光温暖明亮,驱走雨水带来的寒气,给这凉风侵体的午后傍晚也带来几分宁静。
韩芷坐在矮凳上抱着越岂的手臂望着屋外的大雨,小声嘟囔:“今年雨水也太多了。”
越岂歪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不喜欢下雨天?”
“也说不上不喜欢,就是觉着雨水太多容易成灾,各地百姓已经过得很苦了,不想他们再受灾害折磨。”
越岂往火炉里添柴的动作顿了一瞬,没说话。
韩芷瞧着外面被薛徽引着进草棚避雨的周隽等人,忍不住好奇道:“怎么不见南平侯的身影?”
“如今宫里宫外乱成一团,他哪能有着闲心跑出来看几个灾民。”
韩芷:“侯爷觉得南平侯这人怎么样?”
越岂用树枝慢悠悠拨了下火炉里的炭火:“一个心怀鬼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本侯懒得评价。”
韩芷笑了一下,视线转到越岂握着树枝的右手上。
“我以前竟没察觉,侯爷的手长得也挺好看的。”
越岂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侧过脸挨着她耳朵轻声道:“手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穿衣裳最好看,等夜里我把衣裳脱了,夫人一看便知。”
“你……”
韩芷本想骂他两句,不料自己嗓音提得有些高,惹得周围的下人都看了过去。
见状,她只得压住声音,暗地狠狠的往越岂腰上揪了一下。
“你要是再胡言乱语,夜里你就去睡外屋的小榻。”
越岂皮糙肉厚,被她揪了也不觉疼,反而眼眸噙笑的亲了她一口。
“下雨天夜里冷,夫人将我赶走,谁给你暖脚。”
越岂这话刚说完,一个顶着斗笠的黑衣男子就鬼吼鬼叫的从草棚外跑了进来。
“侯爷,你好狠的心啊!救助灾民这种大事,你也不喊我。你是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被我爹关在府里,天天背什么庄子论语,背得我都想吐了!若非我意志坚定,硬生生扛了过来,你就见不到了我,你知道吗?”
“许公子?”
韩芷看着突然出现的许劲川,也有些惊喜:“许公子好久不见。”
许劲川扯下头上的斗笠,冲韩芷笑着露出八瓣牙齿:“大小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侯爷对你还好吗?”
韩芷尚未来得及回答,越岂就冷着脸将手中树枝朝他丢了去。
“你刚刚说什么?”
许劲川跳着躲开他丢来的暗器,委屈得像个禁足多日的小媳妇。
“侯爷也忒狠心了,再怎么说我也是跟着你从西北一路回京的贴心小伙伴,我都不露面这么多日子了,你也不说派人找找我。”
越岂冷哼拿过手旁的柴火往炉子里添去:“就你这性子,被许将军关起门多受些教训也是好事。”
“那是教训吗?那完全就是折磨!惨无人道的折磨!”
越岂:“谁让你在书院时不好好习书,活该。”
许劲川不敢想象这样无情的话,竟是从越岂口中说出来的,当即扶着脑袋就要往地上倒去。
倒到一半,见根本没人理会他,便又自个站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男扮女装,从草棚外走进来的安珩,吓得一蹦就跳到了边上的曾广怀里。
“鬼啊!鬼啊!有鬼。”
曾广嫌弃的将他从自己怀里扒拉开:“你再鬼喊鬼叫,我就把你丢到外面雨地里去。”
许劲川心有余悸望着安珩:“你还活着?”
安珩目光幽幽的瞥了他一眼:“死了。”
“啊啊啊啊啊!”
韩芷看着面前被吓得一脸崩溃,捂着脸在屋内四处乱蹿的许劲川,忍不住笑出了声。
越岂拿过一块点心放在她手中:“他的脑子一贯不太好,你不用管他,就当是在看傻子演戏。”
“许公子在西北也这样吗?”
越岂:“比这还严重,他一到暗处眼神就不太好,时常把夜里巡视的士兵当成索命的冤魂,闹出过不少笑话。”
韩芷很不道德的笑了几声。
“那许将军就没找大夫替他瞧瞧?”
越岂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本正经的道:“许将军说准备跟他夫人重新生一个。”
“哈哈哈哈。”
韩芷这下彻底没忍住。
一旁安珩许是嫌许劲川太过吵闹,便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声穴。
“五皇子他们还在这里,你又吵又闹的,难道想让他们发现我还活着?”
许劲川一听他说自己还活着,当即着急的张了张嘴。
曾广虽然十分嫌弃他,可瞧着他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道:“把他嘴也封住吧,动来动去的,看着碍眼。”
许劲川双眸一下子瞪得老大,赶忙着就跑到了越岂身边。
韩芷还不容易停住笑,一见他如今这副张着嘴,啊叭啊叭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模样,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越岂怕她把自己肚子笑疼了,这才叫安珩取下了封在许劲川声穴上的银针。
取下银针的许劲川忍不住哀怨的看了眼还在笑的韩芷:“大小姐。”
韩芷连忙举手边笑边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笑了。”
越岂搂住她的腰,有些吃醋:“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开心?”
“胡说,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也很开心。”
“没有。你跟着我在一起,没有现在这么开心。”
“有。”
“没有。”
许劲川:“……”
这场大雨一直下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有了停歇之意。
越岂见雨势变小,想起之前韩芷说想去古佛寺一事,便从矮凳里起身对周围下人道:
“去检查一下马车,若没问题我们即刻动身去古佛寺。”
许劲川闻言双眸一亮:“侯爷是准备去古佛寺上香吗?我也去!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我听说古佛寺的怀仁主持算卦特别准,我准备去找他替我也算一卦,瞧瞧我的姻缘运。”
旁侧秋儿闻言,笑道:“求姻缘还得去桃花寺,古佛寺求姻缘不准的。”
许劲川一听她这话,便觉她对这些事情十分了解,赶忙着就凑到了她跟前。
“那若是求财运呢,那个寺庙准些?”
秋儿:“财运的话,还得四十里外的清风寺,听说那里求财运比较准。”
许劲川摸着下巴仔细盘算了一下:“正好我几日都没什么事,那我就去把这些寺庙都跑一遍。对了,古佛寺求什么比较准?”
“古佛寺求缘。”
“缘?”
秋儿点了下头:“求命缘。我听街上老人说,透过古佛寺前的那口枯井,便可窥见自己的前世。”
许劲川不太相信瞅了她一眼:“前世?”
“对啊,就是前世。若是你透过那口井瞧见自己前世欠了什么债没还,还得赶紧去补上,要不然那些欠缺的东西,是会折损这辈子寿命的。”
雨后雾起,从十里铺一路前往古佛寺的路上,韩芷的瞧着外面被雨雾遮蔽,只能瞧见树顶一点绿的樟木树,突然想起六年前越岂也是从这条路出京的。
“侯爷。”
越岂抱着软枕靠在车壁上假寐,闻声睁开双眼:“怎么了?”
韩芷凑到他身边亲了他一口:“没什么,我就想喊喊你。”
越岂愉悦的翘了下嘴角:“我看你是故意想占我便宜。”
“是又如何。”
越岂将她搂紧怀里,听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只觉一颗心在此刻找到了归宿,往昔身上背负的血与泪,也得到了宽解。
“等这段日子过去,我必定风风光光的迎你进门,做我的夫人。”
韩芷靠在他胸口上,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轻轻应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越岂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不行,你必须愿意。你若不嫁给我,那我就只有一个人了,你舍得我孤身一人活在这乱世里?”
“侯爷从来不是一个人,还有曾广、许公子,大公子他们陪着你。”
越岂微微坐起身,捧住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上。
“你这话何意?”
韩芷瞧着他紧张的样子,有些失笑:“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
“我不想听。”
越岂有些负气的躺回软榻里,不愿意看她。
韩芷连忙凑上前在他脸上又亲了一口:“生气了。”
越岂依旧不理她。
无奈,韩芷只好握住他的手指,语重心长的道:“韩家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我就是想着侯爷若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为了我轻易改变,不值得。”
燕王府的血海深仇,一直都是压在她同越岂心中的巨石,这块巨石若不能搬开,他们二人便永远无法真正在一起。
越岂听她这么说,沉静的眸子微微动了几瞬。
“我爱你。”
韩芷身子微僵,四周一切杂音在这一刻消散,她似是有些惶恐又有些不确信。
“侯爷刚刚说什么?”
越岂像个孩子似的坐直身子,目光倔强的望着她:“我说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
燕王府满门的血海深仇他从未忘记过,他曾经也几度想将韩长忠碎尸万段,想让谋害他们燕王府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可他爱她,他纵然能找到几千几万个理由杀了韩家所有人,可是单他爱她这一条,就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她的,也许是六年前燕王府灭门那一夜,也许更早。
但是他知道他爱她,他不愿意让她伤心。哪怕知道她数次接近自己都是为了保住韩家众人的性命,他也甘愿一次又一次沦陷。
现在想来,什么高深莫测的兵法,百战不败的阵型,都敌不过她一个眼神。
若她愿意,越岂想,他应该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如此没有出息,可他管不住自己,更控制不住这颗时刻想跟她亲近的心。
“你不爱我。”
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嗓音带了十足的委屈。
韩芷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说来惭愧,算上这一世,她前前后后也是活了三世的怪人。
可哪怕是有现代人的见识,前世同越岂亲近和接触,她现在面对情爱还是会觉得陌生惶恐。
“侯爷,我……”
越岂眼中赞着的期待渐渐消失不见,他最后直接负气的倒进软榻,捏着软枕愤愤不平的道:
“我早晚有一天让安珩解了你身体里的毒,将你变成我的人,我看你往哪儿跑。”
韩芷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
“侯爷就不想知道我爱不爱你。”
越岂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爱不爱我都只能是我的人!”
“是,一直都是。”
越岂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大雨将原本平坦的官道冲出几条沟壑,马车的轮子稍有不慎就会陷进里面动弹不得,这就导致他们一行人的速度变慢了不少。
等到马车停到古佛寺所在的山下时,远处已近暮色。
越岂牵着韩芷的手下了马车,安排好人将马车停去旁侧,便抬步往上山的石梯走去。
“从这上山再快也得一个多时辰,你若是累了,就同我说,我背着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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