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音笑着将药方子叠好,“我前些日子听爹爹说过,太医院新来了一批药材,里面刚好就有寒叶草。”
药材有了着落金幼筠自然高兴,可一听说在太医院,她的热情顿时就消了一半。
且不说太医院在宫里,单它是宫里的药材这一点,她就不用想了。
平时找太医看病开方子无所谓,可药却是需要自己去药铺抓的。
唐柳音看出她的为难,直接笑眯了眼。
“幼幼无需担心。”
宫里的东西虽然都有登记造册,可药材这种东西,时间久了本就会有短缺,所以每次采买都会有些富余。
她爹是太医院院使,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的,就是时间有些赶。
得了唐柳音的保证,金幼筠瞬间就有些许动摇。
聚宝楼店庆宴明天就要开始了,眼下太医院是她唯一的希望。
只是这事虽然重要,可私取宫中药材也不是小事,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连累唐家。“阿音,要不你还是先去问问唐伯父吧。”
半个时辰以后,金幼筠就告别唐柳音,独自坐上了唐家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向着皇宫的方向出发。
“多谢唐伯父。”
金幼筠很清楚,若非唐柳音开口,唐森肯定不会帮她。
唐森穿着整齐的官服端坐在马车里,合着的眼并没有睁开,严肃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乡君不必答谢老夫,若非音音,老夫断然不会答应。”
“……”
虽然知道是这么回事,但被这么直截了当的点出来,厚脸皮如她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马车里,气氛凝结,身下柔软的垫子成了硌人的石子,怎么坐都感觉不太安稳。
纤葱玉指无意识的摸上腰间,木质九节鞭表面光滑,就连链接的缝隙也很顺畅。
指腹顺着光滑的缝隙来回磨蹭,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好受一些。
“唐伯父,太子妃近来可曾抱恙?”
唐森显然没想到金幼筠会有此一问,他合着的眼睑终于慢慢睁开,严肃的表情比刚才还甚。
金幼筠心底一慌,刚想否认又很快镇定下来,迎着唐森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
“这不是乡君该过问的事情。”
金幼筠按紧了腰间的九节鞭,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无意打探宫里的消息,只是唐伯父若是出了事,阿音也将不得善终……”
终于,唐森看向金幼筠的眼神变了。
“此次见面,乡君倒是变了不少。”
在他的印象里,金幼筠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子,是一个能够让唐柳音变得开怀大笑的存在,也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存在。
金幼筠没有理会他话里的深意,漆黑的眸子溢出坚定的光芒。“唐伯父若是当真为了阿音,就不要再给太子妃问诊。”
“老爷,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略显紧张的气愤,直到离开马车,唐森也没有给金幼筠正面答复。
宫墙巍巍几丈高,人立墙下不见顶,终是渺小一粒沙。
两辈子了,这是金幼筠第一次来到宫墙外。
入眼是足有五人高的朱红大门,门顶为拱形,上镶龙首,下立石狮。
龙首威严高贵,石狮威武雄壮。
烫金匾额端正的挂在城墙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简简单单的“正午门”三个大字。
灰白的夯土砖墙,看似沉寂,与世无争,却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和泪。
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咕的声响,百无聊赖中,金幼筠偷偷掀开车帘查看。
一个内侍并两个禁卫军推着一辆木板车走了出来。
木板车长约一人,上面并没有放什么东西,可几人的神情一看就很紧张。
金幼筠有些好奇,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结果就是这两眼,她才发现原来木板上还躺着一个人,只是这人被黑布盖着,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金幼筠的性子虽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般胆小,可她从小长在京城,闲事莫乱管的道理却是明白的。
尤其是关乎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有的小事都不可能是小事,随口的一句话不仅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还能顺便带走一大堆人。
此生她并不打算管别人的闲事,只想给自己出气,过好属于自己的小日子,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葱白莹玉的手指慢慢放下,车帘在一片黑暗中慢慢落下,金幼筠艳丽的容颜隐藏在黑色的夜幕中。
忽然,木板车上的人悠悠转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喃呢,黑色的盖布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一角。
葱白莹玉的手指刹时顿住,金幼筠倏地一下瞪大眼睛,猛撩车帘望向木板车的方向,连半个身子都跟着凑了出去。
推着木板车的内侍动作很快,车上的人刚露出半张脸就被黑布重新盖住。
那样好看的薄唇和下颌轮廓……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就算只有半张脸,就算只是匆匆一瞥,金幼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躺在木板车上的男人。
熟悉的愤怒在胸腔激荡,那个男人就是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
眸底闪过一抹晦涩,金幼筠望着已经彻底没入夜色的木板车,贝齿轻咬下唇,手里的九节鞭被她缠在手臂上,一圈又一圈。
本以为砸了他的房间,前世怨愤和委屈也终将淡去,可在看到萧经略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牙痒痒。
身子本能发颤,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温怒。
要冷静,金幼筠。
即便要动手,也不应该是现在。
是了!
按照前世记忆,萧经略的确失踪了一段时间,再次相见便是她和表哥定亲之时。
也是从那次开始,萧经略第一次无声无息的凝视了她许久,把她看得心里发毛,却问不出任何话来。
忍住!一定要忍住!
现在还有宫人在,不适合。
金幼筠白嫩的手拽得很紧,手背上尺骨耸立,拳头内侧指甲嵌进肉里,传来钻心的疼痛。
须臾,金幼筠突然钻出马车,跟车夫打了个招呼,握紧手里的九节鞭就直冲木板车消失的方向而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报怨时。
金幼筠往木板车消失的方向追时,还不忘自我开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万一……万一有机会落井下石呢?’
眨眼的功夫,金幼筠连追了十几丈远却仍不见木板车的踪迹,就连车轴转动的轱辘声也跟着消失不见。
为显皇城威仪,百丈内未有任何屋舍,只余自然风光。
遍寻不着,怕是已经找到地方停了下来,金幼筠咬咬牙,又折返回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寻找车轴压过的痕迹。
树影婆娑,于微风中轻摇慢曳,绰绰叠影,唰唰声不时响起。
轻薄月光照不亮前进的路,信心满满的金幼筠生出了迟疑的脚步,杏眼左顾右盼,袅袅倩影缩做一团。
刚才有多迫不及待,现在就有多后悔……
萧经略虽然是个书生,可他能面无愧色的设计她这个恩人,那他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人。
恶狗斗恶狗,好事一桩。
她若是无故受累,祖母恐怕又要重蹈前世覆辙。
金幼筠边后悔,边缩着脖子寻找,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左顾右盼,却始终不见木板车的影子。
在她刚欲转身回去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她瞬间为之一振,猫着腰躲到了前方的一棵大树后面。
一抹熟悉的身影被人粗暴的推掖着,他却只是弯着腰闷哼。
“找死也别连累劳资!”
施暴的侍卫颐指气使,再无半分慌张之色,“好好待在梧州做狗不好吗?非要来京城跟狼抢肉,找死!”
侍卫一记重踹踢在萧经略的腰窝上,本就不太稳的身影瞬间倒地。
金幼筠在一愣之后,高兴得差点惊呼出声,她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解气!
实在是太解气了!
要是能自己亲自动手那就更完美了。
欣长的身影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手臂撑着膝盖,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模样虽然有些狼狈,背脊却依旧挺直,俊逸的脸上无甚表情,狭长的眼眸微微垂下,浓密的眼睫挡住了眼底的风云,紧抿的唇线如它的主人一样倔强。
又是一脚,刚爬起来的萧经略再次闷哼一声,整个身子向前扑倒。
为首之人一脚踩在他背上,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俊美的脸庞砸在碎石满布的地上,乌木般黝黑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
“主子说了,你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黄泉路上,那个疯女人也不会寂寞了。”
说罢,黑衣人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内侍会意,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走向萧经略。
萧经略不是待宰的羔羊,自然不肯听话,可他的反抗就如同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见丝毫用处。
可即便这样,他也依旧固执的反抗。
火光照耀下,乌目越发深邃,像是看不见底的漩涡,令人一眼沉沦,又像是潺潺溪流,流光荡漾。
最初的高兴过后,金幼筠突然心底一颤,眼前的一幕没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快感,反而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来不及细想,她急忙拍了拍脸颊,嘴上念念有词,“疯了,疯了,金幼筠你疯了…”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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