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呼呼,汤药咕噜噜……
金幼筠一手托着下颌骨,一手轻轻煽动蒲扇,杏仁大眼望着不停冒泡的汤药默默出神。
为什么萧经略要跟着他们的马车,前世他应该消失了才对。
想到他的消失,金幼筠不免有些情绪低落。
她伸手拍拍脸颊,展开自问自答式的反省。
萧经略是谁?
你的杀生仇人!
你下不了手,可总有人能。
若不让他死一回,你对得起你重活一世的机会吗?!
“哎呀,小姐!药糊了!”
有什么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捕捉,青娥的突然出现瞬间就把她拉回了现实。
注意到已经不怎么冒泡的药罐,金幼筠急忙伸手去端,马上就被烫得缩回了手。
青娥慌忙上前,拿过一旁的湿帕子将药罐取下炉子,又忙拉了金幼筠到水缸前,直接将她的手塞了进去。
“小姐!”
青娥的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嗔怪,金幼筠缩了缩脖子,什么话都没说。
等手指上热烫的感觉稍稍褪下,金幼筠忙将寒叶草粉末倒入汤碗,再拿过药罐溧出剩余的汤药,这次她有记得好好用湿帕子包裹药罐。
一切准备就绪,金幼筠端着红木托盘往荣华院走去。
路过前院花厅,有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小姐,萧公子回来了,奴婢按您的吩咐让他走,可是……可是……”
“回来了?”
金幼筠大感意外,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推算,萧经略至少还要两月才会回来。
前来传话的丫鬟怯懦的点了点头,她还没有从金幼筠打砸房间的凶悍中走出来。
金幼筠见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前世祖母生病后,她就没空给她布置课业了,刚好那时她几次主动示好,萧经略都回避了。
她一怒之下就没再搭理他,直到京郊遇险,表哥向她袒露心声,她回府寻他不着,方才知晓他已一日未归。
白日里她被前世的仇恨蒙蔽,一时竟未想起,只是他如今的出现是为哪般?
金幼筠贝齿轻咬下唇,手里的红木托盘被她捏得轻轻颤动,红润的指甲也跟着发白。
半晌开口,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就变得僵硬起来,“不许他进府。”
前世过往,今世仇,她只想给自己出口恶气,护祖母一路安康。
细雨烟蒙,微风裹挟着凉意,丝丝缕缕般侵袭而来。
雕花玉柱鳞次栉比,烟雨朦胧间如升天际,琉璃螭吻于红尘中翘立挺拔,独挡凶邪。
晶莹水滴独挂螭吻,剔透可观天地,层层乌云,密密麻麻欺压而来,不透一丝亮光。
廊道下粉色的桃花灯笼迎风招展,粉粉嫩嫩似花中细蕊,无端生出几许缱绻涟漪。
侍从矗立廊下,尽职尽责的值守着一方天地。
冷风刮过,侍从不禁缩了缩脖子,暗叹今夜该穿上厚衣。
金幼筠端着托盘来到荣华院,油灯昏黄照亮了漆黑的夜,祖母单薄的身影印在窗户上。
也是这时,她才恍然发现祖母的背竟已佝偻。
嗡嗡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金幼筠敛了心神进去,直接将‘安神汤’递给老太君,神色如常的笑着说道:“祖母要还什么东西,左右我明天无事,不如让我去。”
老太君神情微妙的顿了一下,微微撇头同李嬷嬷对视一眼。
李嬷嬷笑得和善,眉眼弯弯,人畜无害。“小姐明儿个不是要跟表少爷去恩来寺还愿吗?”
老太君在旁边含笑望着她,眼底露出些许拿捏,“不去了?”
金幼筠吐舌讪笑,为了明天的宴会,她很想说自己不去还愿,可为了事后不被祖母怀疑,她只能谎称自己忘了。
老太君宠溺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端过安神汤轻抿一口,眉头瞬间皱起。
“怎么样,祖母?好喝吗?我亲手煮的!”
杏仁大眼满怀热切的望着老太君,话里的期许更是藏不住,老太君准备放下汤碗的动作刹时顿住。
金幼筠脸红的低头,扭捏了一下继续说道:“有点糊味,祖母不会嫌弃吧?”
“老……”
老太君抬手打断李嬷嬷的话,在金幼筠热切的注视下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事情办妥,金幼筠顿时喜笑颜开,边收汤碗边叮嘱老太君早些休息。
夜色沉沉,细雨已经停歇,忙碌一天的金幼筠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熟悉的环境使人心安,她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耳边传来嗡嗡的喧闹声,她不满的抓了抓头发,朝外间喊道:“何事喧闹?”
青娥小跑着进来,神情多有为难,“回小姐的话,是萧公子。”
金幼筠不满的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他怎么了,不是让他走吗?”
“萧公子不肯走,非要等小姐亲口告诉他,结果小姐没等到,自己先晕了过去……”
青娥斟酌的睨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下人瞧他好像在发热,又不敢自作主张把人抬进来……”
金幼筠皱眉,神情越发不耐,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萧经略是一个这么执着的人?
“不用管!死不了!”
金幼筠倒头睡下,侧身对着墙壁拉过锦被蒙住了头。
若是能死,那岂不更好,省得她还要绞尽脑汁想办法报仇。
青娥闻言明显一愣,前些日子她家小姐对萧公子的宝贝程度,那可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怎么转眼就这般狠心?
望着床榻上微微隆起的一块,青娥犹豫再三,提醒道:“可是老太君那里……”
不想让祖母知道,安睡的金幼筠迅速翻身爬起,随手抓过木架上的纱衣披上,烦躁道:“提灯!”
现在虽称不上天寒地冻,可秋雨过后的夜晚,纱衣定然太薄。
“小姐,您等等奴婢。”
青娥一脸急色,翻出一件红色斗篷披风追出门来,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直接撞在了金幼筠身上。
倩影亭亭立于门前,纤腰袅袅婀娜娉婷,奈何如此佳人却生出几许伟岸来?
“小姐?”
青娥探着身子问她,语气不稳。
金幼筠猛然转身,咚咚的跑回房间,重新躺了下去。
“去把人抬进来,再给他请个大夫,别让人死在府里,晦气!”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记得换间屋子!”
身后响起关门声,已经躺下的金幼筠重新坐了起来,烦躁的捶打身上的云锦织被。
她又露怯了。
金幼筠小声嘀咕着提醒自己,她喜欢的人是表哥王康宁,爱慕的人也是,以后要嫁的人更是表哥王康宁。
三言金句被金幼筠反复念叨,等她睡着后,饱满的唇瓣还在一张一合的继续着……
清晨到来,阳光还未露出真面目,晨曦便已落至窗前。
下人们三三两两,各自忙碌。
青娥穿着一身青色,小跑着推开金幼筠的房门,“小姐,快起来吧,表少爷来了。”
昨夜一番折腾下来,今天她直接就起晚了。
金幼筠着急忙慌的起身洗漱,不过片刻便已坐到妆奁台前,任由青娥绾发添妆。
青娥惯会绾发,十指灵活,不消片刻便已能看出十字髻雏形。
金幼筠抬眸望向镜中,她肤若凝脂,面若桃花,两颊绯红,杏眼滴溜闪着光,红唇轻启,如有馨香。
自己这般美好,萧经略得有多狠心才能下手杀她?
“小姐?”
青娥的声音唤回了金幼筠的思绪,她茫然的望向镜中的青娥。
青娥回道:“发绾好了,小姐可还喜欢。”
金幼筠随意的瞟了一眼,点点头往外走,结果走到一半她又突然顿住。“多带点侍卫,万一遇上歹人也好应对。”
前世有王康宁在,除了青娥,她一个人都没带,结果可想而知。
纵使她的九节鞭很厉害,可也没法力战一群歹人。
最后只能架着马车逃离,可惜马儿受了惊,直接把他们拉到了一处山坡,被甩出马车时,是表哥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消除的划痕。
“小姐,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歹人,况且这可是天子脚下。”
经青娥提醒,金幼筠忽然想到,前世遇险后他们也曾怀疑过,可祖母出事让她无暇他顾,加上后面也确实没再遇到过什么意外,她便将此事给淡忘了。
出了院子,刚踏上通往前门的青石路,一个小丫鬟迎面跑来,金幼筠本来也没当回事,小丫鬟却突然行礼道:“小姐,萧公子醒了。”
“嗯。”
金幼筠淡淡点头,脸上的表情倏然一滞,一个借刀杀人的好计划浮上心头。
“去把萧经略带到前门来寻我。”
夜雨过后,地面多有浸湿,金幼筠提裙奔走,步履急切。
金公府门前,王康宁身穿烟青翠竹长杉,负手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带儒雅清贵。
“宁哥哥!”
金幼筠满心欢喜,险些没控制住自己扑上去。
王康宁闻言转身,眉眼清俊,气质儒雅,望向她的目光永远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慢些,别摔了。”
喜悦由心而发,金幼筠高兴的甜笑,艳丽的脸蛋越发妩媚动人,怀着少女春情。
王康宁微微愣住,眼角温和的笑意也跟着染上桃色。
眼前少女明媚俏丽,娇艳脱俗,自成一画。
艳、欲,飒、魅糅杂一体,惑而清雅,纯而勾人。
乌黑的发髻就在眼前,淡淡馨香时有时无,反而更令人心生在意。
王康宁情不自禁伸手,在即将触到她时,低沉暗哑的声音自金幼筠身后响起。
“小姐。”
萧经略手扶朱红大门,面如冠玉,姿容超凡,长身玉立,凛凛自有风华。
薄唇轻抿,狭长的丹凤眼平静的注视着前方,王康宁顿时觉得有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讪讪的收回了手。
可能是还在发热的缘故,他的脸和唇都红艳艳的,就像红宝石一样,跟前世苍白的面容大相径庭。
前世在金公府时他的脸色一直很不错,虽不似现在这般红晕,却也面色红润。
从他不告而别,到她定亲之日出现,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他的脸色就一直是苍白的。
王康宁侧身挡住金幼筠的视线,柔声提醒。“幼幼,我们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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