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筠再也控制不住的放声尖叫,惊恐的声音响彻整个树林。
她再也顾不上是否会惊动萧经略,一边甩手,一边抖腿,举止疯狂的逃离蚁窝。
慌则不择路,金幼筠也不例外。
等眼前传来有别于他处的光亮时,她慌忙停下,身体却自觉前倾,只能依靠不停舞动双臂,才堪堪停下。
断崖,浓雾弥漫,看不到底。
没想到此处还有这么一处断崖,金幼筠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余光不小心扫到手背上零星的蚂蚁,秀气好看的眉头再度皱起。
好在此时已不像刚才那般密集,只有零星的几只依旧顽强的攀附在她手上。
忽然,破空声自身后响起,她惊觉转身,顿时肩甲一痛,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如断线的纸鸢,折翼的鸟儿。
恍然间,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灰白的身影,没了带血的长衫,仅着干净的里衣。
金幼筠心底泛起一阵落寞,两世为人,他都要杀她。
眼看崖顶越来越远,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断崖飞出,一把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电光火石间,她被带到了他的怀里,紧紧环抱。
原来刚才要杀她的人,不是他。
呼呼风声在脑子里炸开,跳跃,熟悉而陌生的怀抱令她不敢相信。
金幼筠抬眸望向身边人,喃喃轻唤:“萧经略?”
“小姐,别怕。”
萧经略的声音很稳,很平静,一如往昔。
只是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印象中只握毛笔的手在山石嶙峋间滑过,五指成爪,指尖被血染红,干净的灰白里衣也染上了泥土的暗黄。
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本就湿滑,何况还是终年不曾有人涉足的断崖。
血肉模糊,留下一路血痕,金幼筠忽然就有些动容了。
随着一声闷哼,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山石嶙峋间,萧经略带血的手正好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尖石,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最后滴在了金幼筠的眼睑上。
她抬手去摸,头顶却传来萧经略低沉暗哑的劝阻声:“别碰,脏。”
金幼筠顿了一下,葱白的指尖继续往上,碰到了温热的黏腻,紧接着肩甲一痛。
她别眼看去,一只约有她手臂长的□□正中肩甲,此刻□□因她抬手的动作而刺得更深了。
血染鲜衣,绯染目。
尖石在距离崖顶约十丈远的地方,此刻萧经略正抬头望着崖顶,似乎在估量着什么。
“小姐,在下先扔您上去……”
萧经略后面说了什么,金幼筠并不知道。
她此刻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问问现在的萧经略,他会杀她吗?
心随意动,口随心动,当金幼筠有此想法时,她已然问出了口。
当她的问题被宣之于口时,旁边的萧经略瞬间变得僵硬。
山风呼呼,光阴漫漫。
在金幼筠觉得他不会回答时,萧经略开口了。
“不会……永远都不会。”
低沉暗哑的声音平静温和,恍惚回到前世刚成亲那晚,一声‘夫人’缱绻旖旎,无限柔。
可惜当时的她并无心情理会,匆忙改嫁不仅让她成了京中勋贵饭后茶余的谈资,也令她心底的怨气达到了鼎盛。
轰——
凸起的石块终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松动了!
哗啦,哗啦,哗哗啦——
巨石脱落,飞沙碎石蜂拥而下,砸得人脑袋生疼。
忽然,揽着纤腰的手一紧,目眩神晕中身与身相贴,砸得人脑袋生疼的飞沙走石不见了。
青葱玉指轻轻抵着萧经略宽厚温暖的胸膛,头顶被他呼出的热气喷洒,热得有些不正常。
也是在这个时候,金幼筠突然意识到,萧经略还在发热中。
“小姐,您小心些,在下要扔了。”
萧经略原本打算先找一个垫脚的地方,再把金幼筠往上扔,如此把握更大,可现在已经没时间了。
金幼筠抬头望他,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目如画,是她见过最漂亮的人,无关男女。
她想,面对如此盛世美颜,纵使心中有千般愁万般怨,也会生出一丝宽宏吧。
山风猎猎,肩甲好痛,哪怕萧经略已经很小心避开她肩上的□□,她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得更重了。
血越流越多,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冷,她贪念这一刻不正常的温热,喃喃轻问:“伤我的人还在上面等着,要怎么办呢?”
作势要扔的手臂顿住,金幼筠重新落回了她贪念的怀抱。
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她不禁暗自责备,重活一世,她又要让祖母伤心了。
好在,她总算报了仇。
痛!
金幼筠难受的扭了扭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她猛然惊醒,入眼枝繁叶茂,绿意昂扬。
她没死!
巨大的喜悦令她精神一震,刚想撑着身子起来,旁边就传来萧经略低沉暗哑的声音。“别动。”
她扭头看去,萧经略安静的坐在火堆旁,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汪清潭,想必他们就是掉入水中才不至于被摔死。
意识到这一点,金幼筠忽然就觉得身上粘腻难受,她不舒服的动了动,被捋到身后烘烤的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拉扯。
再次转眸望向萧经略,他正穿着半干的灰色里衣,漆黑的长发散乱无序,额上伤痕密布,那是为她挡下飞沙走石的佐证。
不过伤痕的主人并不在意,他眉眼低垂,眼神专注,血肉模糊的右手扶着身前巴掌大的碎石,完好的左手则握着一块更小的石头不停捣鼓。
绿色的汁水浸出,掩盖了碎石本身的颜色。
萧经略拿起那块碎石向她走来,眼神平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蜡丸。
金幼筠见状,杏眼圆瞪,身侧的手徒然抓紧,她认得这个蜡丸。
前世萧经略将她带到小书房后,给她喂下的第一颗毒药便是从这个蜡丸里取出来的。
这一刻,金幼筠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愤怒和震惊,那么强烈,比前世萧经略杀她时还要愤怒,也比看到他杀人时更震惊。
她咬紧后槽牙,葱白如玉的手抠进泥地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萧经略,那是什么?”
注意到金幼筠的反常,萧经略喂药的手一顿,绝美的脸上神情诡辩,“提气丸,可保小姐性命无虞。”
“提气丸?”
一个落魄到当街卖字画的书生会有这种东西,她不信,而且前世他给她塞药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在救她。
萧经略点点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手里的药丸被递到了金幼筠眼前。
“一会儿拔箭会痛。”
“不用,你直接拔吧,我受得住。”金幼筠撇开脸,拒绝吞下这可能会要她性命的药丸。
白色的药丸被递到唇边,隐隐有药味传至鼻息,确实是前世的那个味道。
“这……是我父……亲给的,有用。”萧经略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暗含隐忍和难堪,仿佛腐朽的阴暗被翻到了阳光下晾晒。
金幼筠没由来的心底一痛,她慢慢合上双眸,任由黑暗将她侵袭。
前世因,今世果。
“来吧!”
贝齿轻咬下唇,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金幼筠屏息凝神,等待疼痛来袭。
萧经略垂眉望着金幼筠娇俏白皙的脸蛋,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此刻已透出病态的苍白。
他凝眉看了一眼手中药丸,轻声道:“小姐未醒时,在下就已经给您服了一粒。”
金幼筠心底咯噔一声,睁眼说话,萧经略却在她开口的瞬间把药丸塞到了她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只余淡淡药味。
又是硬塞!
金幼筠伸手去摸腰上的九节鞭,却听萧经略平静的说道:“小姐出来已有半日,再不回去老太君该担心了。”
这……金幼筠怒视萧经略,锐利的眼神犹如实质,可那人却平静依旧。
在她认命的望向蔚蓝的天空,冰凉的触感一下包裹了伤口。
她转眸望向他,他神情专注,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娴熟得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周围被敷上厚厚一层草药,未受伤的左手慢慢覆上草药,然后按住,力道刚刚好。
血肉模糊的右手握上箭羽,用力,噗——的一声,□□被拔了出来。
发麻的感觉盖过了疼痛,金幼筠不觉松了一口气。
“我要回去。”
“在下已经让人给老太君递了消息,小姐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呼~~呼~~
崖底的风很温柔,像是包裹婴孩的襁褓,袒露着它最柔软的温情。
金幼筠侧眸看向萧经略,他的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应该是还在发热。
即便病着,他的表情依旧很平静,不过眼神倒是很专注。
完全让人想不到,前一刻这个男人不仅强行喂药,还用老太君逼她听话。
“你的外衫呢?”
金幼筠漫不经心的问道,萧经略平静的眸子出现了一丝慌乱,正在包扎伤口的手突然一紧,金幼筠的惨叫也随之响起。
他匆忙松手,乖乖的道歉后,语气尽可能平静的反问:“小姐怎么回来了?”
金幼筠乜眼睨了他一下,豁达道:“还能怎样,当然是回来找你,谁知半道踩了蚂蚁老巢。”
萧经略神情瞬间一松,再开口已彻底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脏了,就索性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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