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国都城地处禹国北面,以四象为基,皇孙贵胄居于北,高官显贵居于东。

    金公府虽无实权,但也曾荣极一时,因此金公府正处东街中心地段。

    朱红大门镶嵌烫金祥云,老太君扶手立于门前,一袭靛蓝对襟襦裙令她越发高贵优雅,额头上新添的金边抹额更是为她苍白的脸颊增添了几分喜色。

    一辆深色马车踩着夕阳的余晖停了下来,暖黄的光辉透过远处的屋脊直射过来,质朴的马车徒然变得光鲜亮丽起来。

    “幼幼~我的乖乖孙女,快来祖母抱抱。”

    金幼筠跳下马车直奔老太君,劫后余生的庆幸令她红了眼角。

    她两步上前,如年幼时受了委屈那般,轻轻的蹭了蹭老太君的怀抱。

    “祖母~~~”

    较之重生的惊喜,此刻更多的是不舍,这就是失而复得后的贪婪。

    明亮清脆的嗓音成了甜腻旖旎的撒娇,如水波荡漾,无限缱绻。

    萧经略的灰白书生装干净质朴,初闻这撒娇声,他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平静的俊颜闪过一丝阴鸷,透白的耳朵染上红晕。

    他别扭的侧了侧身,夹着腿将大半边身子隐在了马车背后的阴影处。

    老太君宠溺的拍了拍金幼筠柔韧纤细的脊背,下一瞬却抬手给了她一个暴栗,嗔怪道:“要去庄子玩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罚你三日不许出府。”

    “不要啊~~祖母~~”

    萧经略浑身僵直,藏在阴影里那只耳朵早已变得通红,就连脖子也跟着泛起了一丝薄红。

    他抬眸望向台阶上讨饶的少女,眼底的疯狂似能抢天夺地,却在转瞬归于平静。

    “再写十篇课业,写不完,不许出府。”

    老太君这次一点没心软,反而罚得更重了,就好像她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罚她一样。

    金幼筠夸张的抱头痛哭,眼看老太君不堪她扰的往里走,她也连忙往里追。

    莲花绣鞋刚跨过门槛,鞋的主人却突然停了下来,金幼筠转头看了马车一眼。

    夕阳西下,萧经略半边身子被阴影遮住,露出的半张脸俊美依旧,平静的眼眸淡漠如烟。

    金幼筠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被说的跑了进去。

    朱红大门,庭院深,一老一少,踏着天边的余韵,并肩而行。

    红衣少女巧笑嫣然,逗着趣儿,蓝衣老人时不时睨她一眼,虽故意板着个脸,可眼角眉梢都是愉悦。

    萧经略神情淡漠的注视着远去的金幼筠,天边的余晖被高耸的屋脊遮住,阳光一点一点消散,最后只余黑色。

    “打油咯~打走咯~”

    “上好的灯油……”

    巷道走来一个挑夫,油桶将扁担压成了拱桥,一步一颤,走街高喊。

    萧经略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转瞬走向挑夫,薄唇轻启,说道:“一两灯油。”

    挑夫利索的答应着,忙放下肩上的担子开始装油,低垂的脑袋遮住了他的眉眼。

    “主子,毒已经查到了,名叫半日醉,服用后形同醉酒,需六个时辰方才毒发。”

    萧经略似乎早有所料,俊美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想办法让宫里那位知道。”

    “是,这是宫里那位给您的。”苍修将一封信叠在灯油瓶下一起递给萧经略,朗声大喊:“客官这是您的油。”

    萧经略接过后表情不变,问道:“人查到了吗?”

    “那人住在西坊市红楼坊,是承王的暗庄。”

    提到承王,萧经略的神情有了一丝停顿,显然没想到那人会是如此身份。

    苍修知晓主人性子,会主动查一个人,那便是动了杀心。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可要属下准备人手?”

    萧经略手腕一转,将信封藏在宽大的书生袍下,转身就走。“不用。”

    想灭光者,他必亲灭之。

    夜幕降临,沉寂的西坊市又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

    黑夜。

    光辉浅浅,照不亮周遭,躁动的人儿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出府了。

    足以让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马路上,行人如潮,三两结队,或交头嬉笑,或勾肩搭背。

    街边朱门林立,小二当街揽客,佳人倚栏巧笑。

    红楼坊作为京城排得上名号的勾栏院,不仅花样众多,门庭也很显眼。

    坊市西头,胭粉朦胧,空气中满是甜腻腻的脂粉味。

    不远处有一处三层小楼,门前佳人轻歌曼舞,袅袅水蛇腰,闻之腿软,见之心痒。

    这便是红楼坊。

    每到花魁登台日,这里总是会热闹许多,就连客人也是往常的两倍不止。

    刘企是坊里的龟公头,这样的场面他早就司空见惯了,他照例安排好楼里的事情后,转身端了一壶酒去往后院。

    区别于前院的涟漪缱绻,后院更显清雅,如学究宅邸。

    萧经略身穿一袭黑色紧身劲装,勾勒完美身形。

    他独立廊下横梁,如隐黑暗的蝙蝠,狭长的眸子牢牢的盯着他的猎物。

    刘企未觉有他,穿过一排矮竹,一座假山,最后敲响了一间隐藏在松林里的房间。

    在门开合的瞬间,萧经略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景阳王,以及坐在他对面的王康宁。

    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光,他沉声越至屋顶,同没有月光的夜空融为一体。

    屋内,刘企恭敬的送上酒来,正要弯腰倒酒,却被承王赵和阔给拦了下来。

    他亲自为王康宁斟满酒,脸上虽然带着笑,可眉宇间的阴鸷好似经年累月形成,难以化开。

    “王大人,请。”

    王康宁低头拿过酒杯,腰板挺直,气质儒雅。

    他用食指轻轻磨蹭杯沿,片刻后抬头直视赵和阔,问道:“王爷为什么要杀幼幼?”

    景阳王脸上笑容不变,神情也未见一丝慌乱,“王大人何出此言,幼幼又是谁?”

    王康宁身体一僵,仰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咚的一声放下酒杯,修长的手臂直指刘企。

    “王爷不妨问问他,若非下官认识刘企,只怕现在都没命跟王爷在这里喝酒了。”

    景阳王转头看向刘企,后者乖顺的低下头来。

    “府里小妾不听话,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到聚宝楼变卖,本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王康宁沉吟片刻,问道:“是什么东西?或许下官可以替王爷找回来。”

    景阳王看他一眼,脸上笑意盈盈,不甚在意道:“已经找回来了,本王就是想给老太君提个醒,让她不要出去乱说话。”

    说完给刘企使了一个眼色,刘企立刻弓腰退出。

    屋顶上,萧经略微眯了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屋里的两个人。

    俊美的侧颜,在屋里透出的微光下明灭难辨,修长的手指化作勾爪,好似泛着深寒的冷光。

    漆黑如魅的眸子望向王康宁,薄唇轻启,喃喃低语,“不能杀,她会难过……”

    夜色潜行,萧经略收回落在屋里的目光,身形一跃追着刘企离开的方向而去。

    嘤嘤娇语,男男调笑,丝乐声声,缱绻漪漪。

    前院歌舞合欢,雕栏玉柱间总能看到一两个相互依偎,耳鬓厮磨之人。

    偏偏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走水啦!”

    呼喊响起的瞬间,浓烟从后院飘到前院,恩客们再也顾不得怀里的美娇娘,起身就往外跑。

    一时间,人仰马翻,如狂风过境,尖叫连连。

    赵和阔察觉异常,推门而出,眼急色厉,大呼刘企。

    “王爷,不对劲。”

    王康宁紧随其后,青色儒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随意温和,却如世间大能,风采卓绝。

    “有血腥味……”

    赵和阔整张脸皱起,眉宇间阴鸷更甚,似黑夜里的鬣狗,明明就很害怕,却仍不肯放弃任何获利的可能。

    吧唧——

    刚走进假山层叠的小道,脚上就踩到了什么不知名的液体,有点黏腻。

    赵和阔蹲身查看,是血!

    浓稠的血液从假山的另一头流过来,他顿时心底大骇,忍着哆嗦往前,血腥味也越发浓了。

    火光照亮了假山前的景象,在看清的瞬间,景阳王和王康宁都害怕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坐在地。

    清雅高洁的后院被火点燃,浓烟滚滚间,小院被照得透亮,唯一的空地上规规矩矩的跪满了人。

    每个人都奇怪的蜷着,脑袋无力的吊在身上,脸色青乌,双眼圆瞪,形如厉鬼。

    饶是如此,他们却都规矩的朝东而跪,双手至于身前,血流一地。

    喉咙处几乎一模一样的手印,就好像临摹拓印一般。

    后院的烟尘引来前院的注意,赵和阔润率先反应过来,推着王康宁往角门走。

    萧经略长身立于屋脊之上,绝美的脸上神情淡漠,有睥睨天下,傲视众生之姿。

    他手持黑色绢布,动作轻柔的擦拭指尖血污,一根又一根。

    漆黑的眸子注意到一同离开的承王和王康宁时,向来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啧。”

    一阵风起,屋顶火苗徒然蹿起,瞬间吞噬了随风而来的黑色劲装。

    萧经略低头看向身上整洁的灰白书生服,干净不染纤尘,一如他白净修长的手。

    他满意的点点头,无视身后喧嚣,直奔东边金公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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