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不慌不忙地往旁边递了一个眼色,众人得令,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偌大的坤宁宫正殿,就只剩下太后、皇上以及他们的心腹了。
太后姿态随意的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淡漠的说道:“哀家确实承诺不过问科举之事,可哀家没答应让那个女人的孩子入士。”
“他是朕的儿子,天下没有哪个皇子需要参加科举,如今母后亦反对他科举入士,那儿臣现在就让礼部准备认亲大典。”
德丰帝语气不好,似乎对萧经略私自参加科举一事也非常反对,像极了一个老父亲责备不听话的儿子一样。
太后闻言淡淡的看了德丰帝一眼,对他顺杆爬,曲解她意思的行为颇有几分意外。
“皇帝这是在责怪哀家吗?”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为母后解忧。”
德丰帝习惯性的低下头来,低眉顺目,态度恭敬。
太后见他如此,心里顿时觉得受用不少,有心再训诫两句,可眼中流光一闪,她忽然就改了态度。
“皇帝可是要点他为金科状元?”
德丰帝眸光一转,知道太后这是不愿再提认亲一事,便也没再继续纠缠,只答道:“略儿才学甚好,本次科考独占鳌头也不过是实至名归。”
太后轻哼一声,显然对德丰帝的打算并不是很满意,“实至名归?”
“略儿的文章母后想必已经瞧过,儿臣觉得没什么问题。”
德丰帝对她的态度早有猜测,因此也并没有太过意外。
他态度温和的说道:“离会试还有些日子,若是略儿文章不好,儿臣自然不会包庇,母后不用为此忧心。”
太后转眸,眼神锐利的扫过德丰帝,从前总是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越发有主见了,如今竟还学会了阳奉阴违。
笼在袖中的手拽得死紧,她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而造成这个一切的原因就是那个疯死掉的女人和她的儿子。
“这次会试的事情皇帝就不用管了,哀家会着礼部将名单理出来。”
……
出榜了,可金幼筠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前世的状元竟然只是会试第五名,这让金幼筠有点难以接受,她觉得他至少应该在前三甲才对。
莫非会试提前,导致他得不了状元?
一想到这个可能,金幼筠就心慌不已,前世没有恩科,正经会试还要再等上一年。
不过她的忐忑并没有影响其他人,人群中欢呼、哭泣声依旧不时响起。
“哇!!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魏武指着榜末的位置笑弯了腰。
魏文实在受不了他的模样,抬手就是一个爆栗,“你还真是不知羞,一共三十人,你排名二十九,有什么好得意的?”
魏武无所谓道:“中了就行,爹爹再也不会管我了!”
魏文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到金幼筠的身影,他顿了一下上前道:“姑娘安好。”
金幼筠转头看他,眉宇间露出疑惑,魏文和气的解释道:“在下是小郡王赵修的表弟魏文,会试结束那天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金幼筠轻轻福了一礼,便不再搭理他。
魏文了然一笑说道:“在下事后已经听表弟说过姑娘身份,我是阜南魏家的新家主,姑娘刚接手生意,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少。”
金幼筠闻言不由得转过身来细细打量魏文,憨厚的五官,真诚耐看,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闪着精光。
这人倒是细心,会试结束那天她没有表露真实身份,今天来看榜她又戴了幕蓠,“魏公子真是心思敏锐。”
“哪里,哪里。”
魏文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魏家同老太君生意往来甚密,对金家这个小姐的关注自然也就多些,毕竟将来他们还得继续合作。
从当初得来的消息,他已开始另外的谋划,如今倒是可以暂时搁置了。
“乡君也是来看榜的吗?中了吗?我中了呢,第二十九名!”
魏武见两人没说话,赶忙插了嘴。
魏文在他刚开口时就转身去捂他的嘴,结果还是被他躲开了。
“舍弟鲁莽,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金幼筠无所谓的摇摇头,有可能认识她的人基本不会自己来看榜,而亲自来看榜的人未必会认识她,当然眼前的两位是个意外。
“我兄弟二人此次来京还会再待上几日,不知明日姑娘是否得空,在下有事想要登门拜访。”
魏文深怕自家兄弟再说出什么冲撞的话来,侧身将他挡在身后问道。
金幼筠拒绝道:“明日怕是不行,不如后日可好?”
“好的,到时候在下再登门拜访。”魏文拱手告辞,拉着魏武就走。
金幼筠在人群中躬身还礼,默默注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小姐再这般看下去,我又该杀人了?”
金幼筠转身,看到一个身穿灰白色书生装的普通男人,他眉目普通,脸也很普通,只是那双狭长的黑色眼眸闪着光,幽深如潭,令她止不住的心悸。
“明天太后生辰设宴,你随我同去可好?”
“小姐不是最怕别人知晓我出自金公府吗,怎地现在不怕了?”
萧经略垂眸看了一眼挽着自己胳膊的手,眸光渐渐归于平静,嘴角隐隐有了上翘的趋势。
金幼筠伸手扯了扯他的面皮,笑道:“这张脸就挺好。”
进宫就意味着见太子,虽然这次祖母也会一起,可她怕自己不小心又遭了什么道,累着祖母也跟她一起受罪。
萧经略伸手抓住在他脸上作乱的手,说道:“可惜小姐邀请晚了,明日我已有约。”
“什么?”金幼筠望着他,眼睛倏然瞪大,她觉得她可能听错了。
“……太后寿宴会邀请所有上榜学子前往祝贺,这会儿帖子怕是已经随着报喜的人一同送到了各家手中。”
“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太后寿辰是大事,各家为了贺礼早有走动,可她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萧经略转眸望着她,半晌问道:“阿竹当真想要知道?”
他唤她阿竹,而非小姐,是愿意将他背负的阴暗告诉相依相伴的她,而不是作为那个照亮他黑暗的圣洁的她。
金幼筠漆黑的眼眸回望着他,两人对视良久,最后金幼筠轻轻地摇了摇头,“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萧经略闻言久久没有言语,他以为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那个……你可曾看过皇榜?”
“贡士第五名。”
合着这人早就知道了,却还如此平静,金幼筠有些气闷,她嘟嚷道:“贡士第五,如此能高中状元?”
都城繁华,放榜的日子更换格外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萧经略黑色的眸子闪着亮堂堂的光芒,周遭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静静的凝视着金幼筠,语气平静的说道:“阿竹心意,定当不负。”
萧经略说这话的眼神实在是太专注了,以至于金幼筠现在都已经来到宫里,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萧经略那双狭长的眼眸。
“幼幼可是哪里不舒服?太后怕是还要晚些时候才会来,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晚点祖母唤人去叫你。”
老太君连着瞅了她几眼,她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免不得担忧起来。
近日金幼筠已经接手了金公府所有的生意,老太君虽然嘴上没说,可到底还是心疼她。
金幼筠摇摇头,正襟危坐,“祖母不用担心,孙女没事。只是昨天遇到了阜南魏家的新东家,他说有事要找孙女商量,孙女想着这事才一时走了神。”
老太君点点头,沉吟片刻后压低了声音耳语道:“应该是商议阜南铁石矿的事情,明天祖母随你一起见他。”
铁石矿一般都是由朝廷管控,金幼筠实在没想到他们手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一时间也不再多言,若是让旁人听到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老太君上了年纪,前些日子又一直病着,进去后她便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休息,金幼筠因为上一次的体验太差,也不愿到处走动。
好在没过多久,太后就现身了。
她作为今天的主角,皇上和皇后都跟在了她的身侧。
太后年纪跟老太君差不多,可精气神却明白不知道好了多少,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就精明得不行。
金幼筠坐在老太君身旁乖乖吃东西,忽然感觉有一道不太友善的视线从主座扫向自己,她抬头去看,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她自觉自己太过疑神疑鬼,转头却瞧见了远处的萧经略。
新晋的贡士都坐在一起,萧经略还是穿着他万年不变的灰白色书生服,俊美的模样,挺拔的身形,在一群常年关在屋中读书的学子中尤为显眼,金幼筠忍不住就弯起了嘴角。
“幼幼,何事这般开心?”
温润儒雅的声音从身侧响起,金幼筠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转头,王康宁温柔和煦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表哥,你看上去气色不错,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自从贡院开启那日后,他们就不再说过话,就连他成亲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
王康宁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他没有接金幼筠的话,而是对她说道:“幼幼,可否借一步说话?”
虽然她曾多次拒绝王康宁,可在金幼筠心中,她依然是她敬爱的兄长。
现在已是入了冬,太后的寿宴并未设在御花园,而是设在了新和殿,两人一起出了殿堂,站在门外的抄手游廊处。
“表哥可是有什么事?”
王康宁点了点头,露出了一脸为难的模样,“之前幼幼提醒我注意秋收的粮食,前些日子我还真发现了一些”
“没出什么事吧?”金幼筠有些急切,前世王康宁就是被这事逼得走投无路才会求她。
王康宁见她这般担心自己,心里也觉得贴服,笑了笑说道:“还好幼幼提醒,这事发现得早,也没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知道没事,金幼筠不免放松下来,她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表哥寻我出来为了什么?”
若仅仅只是为了感谢她,根本就没必要赶在这个时候。
果然,王康宁先是顿了一下,然后才说道:“每年朝廷收上来的粮食都有专门的保存方式,不会受潮腐烂,表妹是如何得知今年会出事的?”
没想到王康宁纠结的竟然是这事,重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我不过就是偶然想到,难道表哥觉得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金幼筠望着王康宁一个劲的笑,模样天真又烂漫。
王康宁皱眉良久,终是没再说话,两人正要回去,殿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响起了杯盏碎裂的声音。
两人赶紧往里一瞧,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乌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低垂的脑袋。
太子赵天翰站在主座前,双目阴狠,神情癫狂,皇后娘娘焦急起身,喝令太子退下。
此刻太子神情惊动,哪里还能听进皇后的劝解,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皇后当机立断,直接命人将他拉了下去。
赵天翰被驾走以后,皇后立马提裙跪到太后身前,四肢贴地拜服。
“太子忧心这些戏子扰了母后生辰才会大发脾气,还请母后看在太子一片孝心的份上,莫要与之计较。”
金幼筠伸了半个脑袋细瞧,心里虽然好奇,却也知道现在进去并不合适。
她弓着身子往里瞧时,王康宁突然在他身后开口说道:“幼幼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金幼筠闻言浑身一僵,站直了身体道:“我就是好奇,什么事能让太子在太后的寿宴上发这么大脾气。”
“太子无法人道,又无子嗣,这事最然未曾摆上明面,可私下早已传遍,废太子的事自然也有人议论,今天这戏班演的便是这么一出好戏。”
“表哥你是如何得知戏班演的什么戏?”毕竟他跟她一起出来时,戏班还未开始,按理说他们两个都应该不知道才对。
王康宁沉默着没有说话,温润的眼睛一直凝视着金幼筠,良久忽然开口道:“幼幼,我并不曾与徐初秋圆房。”
金幼筠愕然,同她前世的经历何其相似。
“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王康宁顿了一下接着说:“幼幼心思单纯,莫要被人哄骗,表哥等着你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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