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的几辆马车,朝着皇家园林好山园去,马车边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第一辆马车里头,一长一幼两位妇人。
程澄不宜饮茶,马车上就备了两壶水,一壶白水,一壶茶水。程澄端着白水慢慢喝,瞿越手捻着佛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程澄干笑了两声,“母亲,别这样盯着我了,我现在压根儿就不怕您。”
瞿越哼了一声,敢说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白眼儿狼。
“就算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你以为你这个儿媳妇就做得很好吗?”
程澄并不反驳,“母亲,我有自知之明,我曾经与别的男人有过来往,光凭这一点,我就永远不可能是您心目中的好儿媳,对吧?”
瞿越被她问得没法接。
程澄又道,“我承认了,您也应该承认。总不能只要不主动使手段拆散我和景宣,就配得上是好婆母了吧?”
瞿越斥道,“那我送去的那些补品,都喂狗了吗?没良心的东西。”
程澄道,“我怀孕之前,没见您送呀。您又不是给我的,都是因为生怕亏着您的孙儿,这些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吗?”
瞿越会为了孙儿对她好,便也会为孙儿做其他的事。她愿意付出这些,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儿子鄢景宣。
她们就保持这样的距离,就不错了,瞿越一直介意她的过去,她也一直在心底里只把瞿越当景宣的母亲,而非她的什么人。
瞿越突然发现,程澄在人情世故上,其实特别成熟,好像什么真话都敢说,实则也是挑着人说。她很清楚,哪些人可以亲近,哪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接纳她。
正是因为她清楚,所才不做无用功。
而且她身上还有一个很多女子没有的优点,那就是脸皮特别厚。
程澄端起了有茶叶的那一壶水,给瞿越倒了一杯茶水。“母亲,喝点茶降降火。”
瞿越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若是当真如同张老太一般容不得你,就算你生了世子,我照样可以把你撵走,没了你这个生母,多的是想给他当继母的世家千金。”
程澄抬头看了看她,对上她的眼神,认真道,“母亲,您最好只是逞口舌之快。您若是真的将这个想法付之行动,我会奋不顾身与您斗到底。您若是想让我和我的孩子分开,我就会想尽一切抢走景宣来回报您,让您的孩子也抛弃您。”
瞿越张口还想教训程澄,可对上了她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就只剩下“哼”了一声。
鄢景宣从小到大都不是对爹娘言听计从的人。
程澄见她破功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这个婆母呀,她现在简直是太了解了,没有坏心眼儿,在外人面前还会维护她,可就是只有她们二人时,瞿越老爱一张毒舌打压她。
不过,现在已经越来越打压不住了。
就在刚刚,程澄第一次感觉在瞿越面前取得了完胜。
程澄嬉皮笑脸道,“母亲,您就不能试着发现我身上的优点吗?人家都说爱屋及乌,您那么爱景宣,就不能连带着也爱我一点吗?”
瞿越直接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闭嘴,不要跟我说话。”
马车仍旧在好山园的大门口停下,之后,她们就得步行往里了。
大房的鄢雨又来混脸熟,从后头一辆马车上下来,走到了她们身边。“祖母,婶婶,我们快走吧。”
程澄觉得,她心思都不在这儿了,满脸写着她急着去见情郎。
几人沿着大道往里走,很快就到了湖边,程澄还记得,上一次与年轻人们一同在湖边打捶丸的场景。
今天是秦太后的寿宴,湖边甚是安静,看起来,年轻人们都收敛了不少。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们,“瞿太夫人,别来无恙?”
转身一看,叫住她们的,是有日子没见的施羡羽。
程澄眉头一皱,“施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皇家的宴席,就算请客,向来也只会请勋爵权贵人家,施羡羽出身商户人家,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程澄心想,她八成是跟着别人进来蹭席的。
施羡羽盈盈一笑,“我能进来,自有我的门道呀。魏国公夫人,你好像不太欢迎我呀。”
程澄回道,“怎么会呢?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这园子又不是我家的,我哪有资格不欢迎?”
施羡羽道,“这就对了,你只能做魏国公府的主,却不能做皇家的主。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家多了,不是只有你们魏国公府,人总要给自己谋出路,不是吗?”
“说得是。”程澄笑道,“看你攀上了新的门路,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几人正说着话呢,施羡羽新攀上的高枝就紧随其后到了,他们是临江侯府的家眷。
临江侯夫人白氏扯着大嗓门道,“哟,这不是瞿太夫人与魏国公夫人吗?”
程澄静静地打量着陈氏这一家人,没有说话。
她看一眼就发现了,临江侯夫人身上穿着的,正是云和绣坊的定制大衫。
随后,程澄再打量临江侯夫人身后的年轻男子,就是鄢雨看上的陈墨。
上次没瞧得太仔细,今天仔细看看,陈墨眼圈发黑,还微微佝偻着背,程澄顿时觉得,他的气色、仪态都好差呀。
她真是搞不懂,鄢雨好歹也是公府千金,到底喜欢陈墨什么呀,明明家中有个那么养眼的美男九叔,怎么审美一点没受到影响,还能看上陈墨这种呢?
再旁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是陈家的千金陈纱。
巧的是,瞿越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们。
对于“哟,这不是……”不能算作有礼貌地打招呼这件事,她们婆媳二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没人接话,临江侯夫人白氏颇有点尴尬。
白氏自己干笑了两声,扬了扬袖子,“哎,看见了吗?我这身儿大衫,上你家云和绣坊定做的,二千两银子呢,我可是给你家送钱的金主。”
话说到这儿,程澄再觉得她浮夸,也得应酬一二,她道,“多谢你光顾啊。”
白氏得了这一声多谢,总算找回了一些颜面。“嗨,也就勉勉强强穿吧。”
鄢雨瞧见陈墨,脸色就开始不淡定了,往他脸上看了好几眼。陈墨呢,也一个劲儿地跟她挤眉弄眼。
白氏咳了一声,瞪着自家儿子陈墨,打断了他们俩的眉来眼去。
白氏道,“瞿太夫人,魏国公夫人,不是我说,你们对你家小辈真应该多加管教。这大人们都还在这儿呢,你们瞧你们家这姑娘,一个劲儿地往我家儿子脸上瞧,实在是有些失了分寸呀。”
鄢雨没想到,陈墨的母亲竟然如此嫌弃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同样在长辈面前眉来眼去,可男子就能轻易逃脱,女子就会被抓出来挨骂。
虽说鄢雨是大房的,可对外,她也是鄢家的姑娘,程澄也不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埋汰。
程澄笑道,“可能是你儿子眼圈发黑,又太过显眼,不能不留意到吧。”
瞿越噗嗤一声笑。
白氏被气得气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施羡羽道,“鄢姑娘似乎十分心仪陈公子,侯夫人,您可中意?”
施羡羽这么快就调转了枪头来对付鄢家,变脸还真是快。
白氏哼了一声,“我儿乃是人中龙凤。嫡房嫡出的女子要配我儿,我都要考虑考虑,何况区区庶房!赖着不分家,白占着一个公府千金的名头,就是真的公府千金不成?”
陈墨有点听不下去了,“母亲,您说得也太刻薄了。”
白氏白了他一眼,“刻薄?就算是,我也只是说两句刻薄话,有人可妄图以次充好、占大便宜呢?”
白氏口气还真不小,还指明要嫡房嫡出。程澄心想,她有女儿宁愿自己养着,也不能便宜了陈墨这歪瓜捏枣。陈墨又不能袭爵,又还没有功名,凭什么嫌弃鄢雨?
程澄希望鄢雨自己看清楚一点。不过,鄢雨如果非要犯傻,她也实在管不了那么多。劝得太过了,还让鄢雨觉得自己见不得她好,非要棒打鸳鸯呢。
程澄挽住瞿越的手腕,“咱们走吧。”
“嗯。”
程澄跟随瞿越一同到了秦太后的住处萦心堂。
她们到达时,宽敞的庭院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贵客,他们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及家眷们,不是老牌勋爵,便是官居要职。
此刻,他们三五成群,或是闲聊,或是下棋,或是品茗。
婆媳二人穿过热闹的庭院,走进堂屋,给上座的秦太后请安,献上贺礼。
秦太后虽是寿星,可明显并不慈眉善目,脸上都没有什么笑意。
送上贺礼完成了任务之后,婆媳二人才又回到庭院中,与已经到了的宾客们客套寒暄。
孙佳莹已经比她们先到了,这一次,她是跟她母亲孙夫人一起来的。
程澄瞧见了孙佳莹,孙佳莹也瞧见了程澄,在外人面前,孙佳莹已经不掩饰她对程澄的不满,用一种带着些许嘲笑的眼神看了看程澄。
很快,孙佳莹就挪开了眼神,视程澄如一个陌生人一般。
程澄也暂且不去理会,去找她熟悉的黎棠几人。
今天,季淑竟也来了,程澄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季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哎,我可没跟他和好,都是因为堂中那位注重排场,我们可不敢这个时候甩脸子。”
程澄问黎棠道,“小棠,你今天没带你家小宝呢?”
黎棠捂嘴低声道,“那位威严极了,把小宝带来了,万一哭闹,可不好收拾。”
看起来,大家都感受到了来自秦太后的压迫感。
不一会儿,快到了午宴的时辰,帝后二人带着皇子公主们驾临,主持宴席。
堂屋里头的席面,坐的都是皇家的人,其他的宾客们,按照尊卑就坐于庭院中的席面。
秦太后最宠爱嫡长孙皇太子殿下,只有皇太子敬酒祝寿时,秦太后的脸上才有明显的笑容。其他皇子公主们敬酒,秦太后的笑容。明显就要含蓄不少。
等到皇家的人敬酒完了,庭院中的宾客们,才陆陆续续进屋去祝寿。
在秦太后面前多少混了一些脸熟的,或是资历足够高的,大大方方地带头进去敬酒,比如英国公、韩国公、首辅方氏这几家。剩下的想巴结的,在有人开了头之后,他们也紧随其后。
今天的宾客不少,程澄心想,她就装作不存在就好了。不然,她进去敬酒,又不能喝酒,还得解释为何以水代酒,这也实在是太麻烦了。
瞿越对上程澄的眼神,看出了程澄的心思,便也打消了进去敬酒的念头。瞿越去敬酒,程澄就得跟着去,否则,就肯定会被秦太后留意到。
程澄想着就这样混过去,可有人却非要在这种场合里生事,把她拉上风口浪尖。
孙佳莹母女二人起身往内堂走,路过程澄身边时,瞟了她一眼,眼神讳莫如深。
到了内堂中,这母女俩突然扑通跪地,孙夫人朗声诉苦道,“太后娘娘,妾斗胆求您为孙家做主呀。”
内堂之中,皇家的人本来都在喝酒闲聊,孙夫人说出这话之后,隔了好一会儿,内堂才安静下来。
安静之后,皇家之人都打量起了这对请求做主的母女。大寿是喜庆日子,是很忌讳起官司纠纷的。今天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所以大家都不认为,应该出现这种煞风景的声音。
孙佳莹母女俩跪着,心里惶恐不安。
半晌后,秦太后才不咸不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孙夫人这才敢继续说道,“回您的话,妾的女儿佳莹嫁到魏国公鄢家,鄢逸寒实在太欺负人,成婚四个月,对她视若无睹。”
秦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夫妻感情不睦,哀家如何做主?你糊涂了吧?”
孙夫人吓得微微抖了抖,赶紧继续解释道,“若是我家佳莹有错,妾绝不敢到您面前说半个字,偏偏鄢逸寒冷待我女儿,其实是有隐情的。”
秦太后面色一凛,“什么隐情?”
孙夫人微微抬头,对上那凌厉的眼神,又赶紧埋下头,“鄢逸寒与他的九婶程澄于婚前早有来往,各自成婚之后,仍然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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