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波无澜的校园生活需要一点新鲜感来调味,春秋游无疑是其中的重要调味剂。
周广愚踏上大巴才有些出游的实感,孙晓琴在很后排的地方冲她招手,她侧着身想过去,谁知道有一个身影抢先一步冲了进去,在孙晓琴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齐思衡哈哈地笑:“哎小周,我比较喜欢这个位置,那什么,视野很好,你换个位置坐吧。”
孙晓琴都愕然了:“哥,这又不靠窗,哪门子视野……”
“哎呀,你这边不是靠窗吗,你让开,让我看看三中美丽的校园风景。”齐思衡扭动如蛆虫,往外疯狂探头,“哇,太美了,这绿植,这花儿!”
周广愚:“……”
她的目光落在章兰身上,后者笑笑:“你坐我这儿?”
周广愚本能觉得有点奇怪,看着仍然在孙晓琴身边夸张扭动的齐思衡,犹豫着还是拒绝了:“不用,我坐最后一排吧。”便走到最后的靠窗位置坐下来。
她留了心眼,果然,前面的齐思衡瞬间安静下来。
太奇怪了。周广愚皱了皱眉,但怎么也没想出齐思衡抢她位置的原因,只好作罢,闭目养神起来。
大巴里闹嗡嗡的,到处都是兴奋交谈的学生。昨晚睡得有些晚,此时困意冒头,却被吵得没法睡。
周广愚刚捏了捏眉心,换了个方向靠着玻璃,就感觉布料擦过手臂,身边的椅子凹陷一块。
一股很淡的洗衣液味。
好像在哪儿闻过。
她无声无息地睁开眼,转过头去,正撞上林恪低垂着眼睛摆弄手机,耳上戴着蓝牙耳机。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首扫了一眼周广愚淡淡的黑眼圈:“吵?”
周广愚有些不自在地往里靠了靠,点点头。
男生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头顶的空调口被他伸手按了上去,长袖从周广愚脸侧擦过去,他们离得很近,能感受到林恪呼吸的起伏。林恪就这样越过她,把空调调小。
“十一月还开什么空调。”林恪皱了皱眉,低声说话,声音似乎贴着周广愚的耳廓。
周广愚尴尬地抱着书包,往里侧了侧耳朵。
能听见前面的同学也在抱怨,好在关城靠南,冬季不如北方冷,开空调也不至于冻死。
“听歌,开降噪。”林恪看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贯傲慢的豹猫罕见认真起来,眼睫垂下来指了指耳机,声音放轻,“你带耳机了么。”
周广愚的手无意识攥起来,按着骨节,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转开视线:“没有。”
她很少看见林恪这种态度,反正在互助过程中他们只会互相拿刺扎对方,虽然开学的偏见在相处中慢慢消融,林恪也还是一副散漫的样子,激她发怒又慢悠悠走掉。
周广愚自嘲地笑笑,正要闭上眼睛,突然感觉耳上有很轻的触感。仅仅一个瞬间,她的左耳瞬间寂静,把周围的嘈杂隔绝开来,静得连前座的交谈声都变得很小。她的呼吸放得轻,又有什么加速跳动起来。
圆眼睁大,手摸上耳廓,随即转向林恪。
林恪手上拿着另一只耳机,漫不经心扫过她愕然的表情,因为戴耳机的动作,他们离得很近,松垮的校服领口露出流畅的颈脖线条,左侧锁骨的痣像高山上遗落的星星。
男生张开掌心,耳机安安静静躺在上面:“你自己戴?”
窗外枯黄的树梢乱动,风吹却无声,像一场默剧。
我最大的遗憾。
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周广愚问:“你喜欢陈奕迅么。”
林恪很模糊地笑了一声,手揣进外套里,声音好像离得很远:“你呢。”
周广愚撑着头,声音很轻,好像摇摇欲坠的风筝,下一秒会断掉:“周杰伦。”
摸着蓝牙耳机,一颗心顺着漩涡漂流,旋转,冲入洪流中。她说完谢谢后,声音从脑海中淡去,耳畔的歌声很慢,像手表指针格格跳动。意识模糊前,她看见林恪滑动手机,好像在找歌。
于是有人唱: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
秋天的游乐园风大,周广愚下车的时候总算感觉精神恢复,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手插进兜里。
人到齐后,便是一场尽情的狂欢了。
孙晓琴今天的兴致大概是周广愚的两倍,拿着地图冲在最前面,说来游乐园自然得去过山车。章兰正笑,说你还没问过小周呢,周广愚弯弯眼睛,摆手:“我晕这个,在下面等你们就好。”
于是顺理成章得了片刻宁静。她背着包坐在绿豆沙店门口,冰凉的豆沙在口中融化,变作一股清甜。在清新的甜味中,她眯眯眼,看见熟悉的高瘦背影正在不远处……
不远处的小鱼摊。
几个玻璃水缸里盛满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在金光下,一条条金鱼游动着,橘黄的尾巴拍打水面。林恪蹲下来看,冷色调的手腕上戴了一条编织手链,青蓝色血管轻轻漫进水里,出来时指尖沾着剔透的水珠。
“刚刚在你手边那只,全红的,看,尾巴这块儿有点金,漂亮吧。”摊边的阿姨说,“小伙子真俊,你不玩游戏,姨给你打折带走。”
林恪轻轻甩掉水珠,抬眼是剑眉扬起来,薄唇微动:“玩。”
“哎,那我多送你几个网。”阿姨笑着,几个小孩好奇地跑来看,一个小男孩看着林恪,声音很稚嫩:“哥哥,你是不是没玩过啊?这个网一捞就破,很难的。”
林恪笑了笑:“那我试试。”
然后……少年弯下脊背,白杨垂下几节,手捏着网柄,在鱼缸的角落里轻而易举捞中那只红金鱼,网的中央浸水即破,他却灵活地在网边缘把金鱼捞出,小金鱼跳着尾巴,坠入小型的鱼缸里。
听见有人喉咙里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叹,林恪捞了两三条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已经聚了不少孩子,眼睛无一例外都闪烁着光。
他抬眼,看见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周广愚。
穿着校服的少女站在孩子堆中,却丝毫没有违和感,圆眼蓄了光,亮晶晶的。
“你怎么在这儿。”林恪收了网,看着她。
周广愚没答,声音很轻很缓,顺着秋风卷过林恪耳畔,带着请求意味:“林恪,帮我捞一条。”
金鱼控。
周广愚绝对是金鱼控。
这是林恪脑海里盘旋不走的一句话。
身侧的女生蹲在地上,鱼缸被林恪摆在桌上,她就抬头望着缸里游动的红橘色,时不时用手敲敲缸壁。围观的孩子们都散了,只有她还在看。
“我在夜市见过这种,但从来没想过真的有人可以捞上来,太漂亮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你是怎么学会的?”
“练出来的。”林恪说,“五分钟了,你还真看不厌啊。”
“因为很可爱啊。”周广愚仰头看着他。
……
“可爱吗?”
庄笑扶明黄色的裙子在晚风里轻动,她一手拿着镜子,涂着唇釉的嘴唇抿了又抿,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林恪手里的鱼缸:“你觉得这些鱼很可爱?但它们明明很常见。”
林恪放在身侧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捏着衣服边缘,垂着眼睛:“我挺喜欢的。”
“那你也喜欢我,陪我去挑衣服好不好?”庄笑扶把镜子收起来,笑嘻嘻地凑近他,明艳张扬的少女眉眼轻弯,语气像蓬松绵软的蛋糕,“哎,你提着鱼缸都不好逛街了。”
林恪肩颈一松,还是笑着帮她把头发别过耳后:“不会。”
于是庄笑扶向他眨眼睛,问:“我可爱吗?”
“嗯。”
“叫我一声姐姐嘛。”庄笑扶说。
”这也能练啊。”
林恪思绪回笼。周广愚拍拍膝盖站起来,像随口一问:“你原来跟女朋友约会,会捞金鱼吗?”
这是怎么联想在一起的,林恪皱眉:“两者有关系吗?”
周广愚:“有啊,谁闲着没事来游乐园捞金鱼,肯定是约会嘛。”
林恪摇头,声音淡淡的:“她不喜欢这些。”
“啊……哦,”周广愚尴尬地点点头,气氛又归于僵持,她踌躇一会儿,手把绿豆沙包装捏得凹进去,“那个,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个饭。”
“就是,我之前不是说,理科进步请你吃饭吗?”她一点点撕着包装纸,显得局促又犹豫,“但是周末我不一定有时间,所以要不现在……假如你有空的话。”
少年挺拔高挑,她如果抬头,一定会撞进他低头看来的沉沉视线,林恪的喉结滚动一下,叫:“周广愚。”
周广愚抬眸,头上的树落下一片叶,飘飘扬扬,恰好停在她脚边。
四目相对,她的澄澈目光投来,林恪这次再也联想不到庄笑扶。周广愚的眼睛没有迷人的风情,也不抹唇釉和口红,就是这样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可是看着,纯净的气息却能吹进人心里。
“嗯?”周广愚歪头。
林恪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喜欢过。”周广愚笑了笑,“暗恋吧。”
林恪语气没变,斟酌了一下:“那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周广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当然。”她的声音轻却坚定,沉默的木头开出一朵摇动的花,这一次,她竟有话可说。
“林恪,我们才十六岁。”
我们才十六岁。
所以一切洪流都能被跨越,一切峭壁都能被攀登,一切顺利都是意料之内。只要我想,星星,月亮,海湾都可以是我的。
我是困不住的鸟,就算在岛屿短暂停留,最后也会为自己朝南而飞。
“春在冬后。”周广愚认真说,“明年,我们都可以看见第十七个春天。”
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三年暗恋已经被飞机票分割两半,过往皆是序章,真正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有鸟掠过树梢。
她忽地明朗,笑起来。
浅淡呼吸中,林恪从愣怔中回神。
有什么无形中化掉了,全变成粘腻的奶油,流淌,交融在一起,把潮湿的空气都黏合了。
周广愚看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头上一轻。她又开始不正常的发懵,鼻尖萦绕好闻的洗衣液气味,林恪凑近,把她头上的一片落叶拿下来。
少年低头看她,懒洋洋:“金鱼果然脑结构简单。”
周广愚一下瞪圆眼睛,脸颊因为刚刚脱口而出的话滚烫:“我把你当朋友开导你,你骂我?!”
“行了,不吃饭,”他笑,嘴角勾起弧度,那些外露的棱角就这样悉数消融,目光落在她手里。
“绿豆沙,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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