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恪并肩站在树荫下的时候,周广愚还觉得如梦如幻。
请完绿豆沙,该顺理成章地道别,谁曾想张西坞等人早就北上勇闯鬼屋,而孙晓琴那边不知道出什么差错,死活联系不上。无法,周广愚身上没地图,只好跟着林恪转悠。
林恪咬着吸管,抬头扫了一眼路标:“旁边有个恐龙世界,去不去?”
“随便吧。”周广愚已经麻木了,“我给孙晓琴打了三个电话她都没接。”去哪儿都无所谓了。
一踏进去就是用假草围成的墙,迷宫一般弯弯绕绕,偶尔会传来恐龙的咆哮音效,入口处立了个翼龙,在机械性挥动翅膀。
她和林恪前面的游客是一对情侣,女孩牢牢攀住男生的手臂,听见突如其来的音效就抖动一下,恨不得缩在男生后面。
是的。原来这么劣质的设施制造出来并不是只给孩子玩的,受众群体还有情侣。
于是,周广愚和林恪走在后面,被迫亲眼见证了霸王龙嘶吼下的安慰吻,剑龙爪子下的搂抱,不知道什么龙下的牵手贴贴。
这还没有完。
有一个龙是生活在水下的,他们要进入一个模拟恐龙栖息地的空间,有水滴滴答答的音效。周广愚走到那里已经是麻木,肩颈放松下来,正要把吸管送进口中——
就是那个时候,前面骤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那对情侣紧紧抱在一起,像两株生长在一起的藤蔓。
周广愚:“……”
这回前面的小学生都在回头看了。
“前面那个龙会喷水。”林恪的声音没什么波澜,“我八岁的时候就是这只喷了我一裤子。”
“噗。”周广愚差点也喷了,“这么久了这恐龙世界也没翻修啊。”
“很老的游乐园了,”一片昏暗里,有嘀嗒的水滴声,那对情侣窜了出去,林恪的声音在恢复的安静里显得很沉稳,“关城的小孩都来过,你没有?”
周广愚笑了笑:“我小时候不住这边。”
隐隐可以看见出口的光,正要向前走,她感觉踩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低头分辨:“我鞋带散了。”
她敏锐地听见林恪的脚步声停住,随即她身侧传来男生不咸不淡的回答:“所以呢,你是想我帮你系吗?”
周广愚:“……”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个空间里没有别人,寂静中衬得林恪的声音很沉,一点沙哑都会被放大,在耳边回响。她揉了揉耳根,把绿豆沙递过去:“我是想让你帮我拿东西,地下很湿。”
她的手就这么悬在空中,女生的肤色和林恪不相上下,白生生的,好像没怎么晒过太阳。林恪在暗色中看见绿豆沙,伸手接,却实打实覆上了她的手。
绿豆沙是冰的,化开的水珠就黏在指尖,湿漉漉一片。林恪的手指温度比周广愚要高,陌生又温热的贴上来。
他们的脊背都僵住了。
之前无意识地触碰也不是没有,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昏暗把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包括触觉,指尖的温度,指腹的摩擦,潮湿的黏合。周广愚大脑一片空白,指尖却像燃烧起来一样,匆忙往回撤。
嘀嗒,嘀嗒。她慌张地蹲下系鞋带,忘记膝盖不能着地,膝盖位置的布料被水渗透,冷意窜进身体。但她的脸颊却很热,明明她的心跳也没有很快,明明这件事根本不值得害羞。
一定是这里太热了。
“周广愚,你……”林恪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
“我不是故意的!”周广愚大脑当机,脱口而出。
“……”
空气安静了一瞬,她正忐忑,就听见林恪咬牙切齿地说:“你给老子往前跑,行不行?”
周广愚愣了几秒,有所感应般看过去,林恪身侧那头龙的眼睛正盯着她,塑料瞳孔在黑暗中幽幽发亮。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胳膊被人拉拽,她踉跄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出口的光亮处去。
但还是晚了。
龙的劣质合成音效声充斥黑暗,层层回响,冰冷的水从它的口中喷出来。周广愚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东西飞过来,就感觉裤腿湿了一小片。
“操。”林恪低声骂了一声。他很少说脏话,周广愚还没开口,迎着光亮,看见了他膝盖以下的裤子全湿了。
“……”周广愚没控制住,倒在出口的墙上笑,笑了一分钟。
“别人是来游玩,你是来追忆童年。”笑够了,她抹开生理泪水,“对不起,我忘记它会喷水了。”
林恪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周广愚。”
“在。”周广愚看他,眼睛里还有没消散的笑意,“您有什么吩咐。”
“你最好不要跟别人说这件事,”林恪眯起眼睛,“不然我转头就把你关于第十七个春天的演讲告诉齐思衡他们。”
“……”提起那段酸叽叽的话,周广愚的脸又烧起来了,“闭嘴啊!”
“你坐这儿。”林恪站起来,语气却不容置辩,“给我看着包。”
“你要去干什么。”周广愚看着他,两人一站一坐,视线斜着对视上。
上一次这样撞上视线,是那场娱乐的篮球赛,林恪为了躲避姚娜,扯谎和她去买水。
又来了,周广愚想,手下意识贴上脸颊,那种奇怪的感觉。
胶着的气氛下,她看着林恪傲慢地吐出几个字:“买裤子。”
周广愚:“……”
她好不容易憋住的笑又出来了,边笑边抬头,看见林恪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男生抿着嘴唇,满脸不耐,却又不得不低头拽湿掉的裤脚,防止和皮肤黏在一起。
周广愚笑意慢慢散去,目光落在一个地方,定住了。
少年一贯苍白的耳垂上,一抹薄红蔓延,像白色沙滩冲卷来的粉浪。
·
章兰来电话的时候,周广愚还在等林恪。
“我刚刚跟孙晓琴打电话,她没回我啊。”周广愚说。
“她一直跟我呆在一块儿,”章兰似乎很无语,“别提了,你不知道她有多兴奋,拽着我坐了两次大摆锤,三次过山车。”
周广愚沉默几秒:“你没事吧。”
章兰:“还活着,你在哪儿呢。”
“我,”周广愚环绕一圈,“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就恐龙世界那个出口你知道吗?”
“那我来……”章兰还没说话,那边突然响起一声疑似猿猴的叫声,一串嘈杂的人声传来,章兰模糊地说了几句,声音戛然而止,挂断。
周广愚盯着界面,还没琢磨明白她到底过不过来找自己,眼前突然一黑。
“……”
她皱着眉把眼前的布料拎起来,才发现那是一条裤子。
林恪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面前。他已经换过了,湿的校裤被装进包里,取而代之是一条阔腿黑裤,侧面是一条笔锋刚劲的蓝色斜杠,像飞游而下的大鱼。
看见他穿,周广愚才知道真的有人可以把阔腿裤穿出卖家模特图的效果。
上身虽是校服,不加约束的嚣张感却随着他自然的插兜动作,争先恐后冒出来。
“傻了?”林恪问。
周广愚收回视线,下一秒想到什么,要跳起来:“林恪。”
“干什么。”
“我好像没有说过,我需要换裤子。”周广愚艰难地拎起那条一模一样的黑裤子,“当然,买就买了,重点是……”
重点是,你为什么买了个情侣款。
这句话周广愚不敢说,她也不敢深想,话到嘴边拐了个弯:“重点是,为什么和你一样?”
林恪的脸色很不耐烦,可周广愚看见他的耳垂还是红的:“你自己去看店里都是什么款式再跟我说话。”说完,他背起包就走。
“哎!”周广愚叫住他,“你,你帮我看个包啊。”
林恪的脚步顿住了,又一次顿住了,跟刚刚在那片黑暗里一模一样。
少年转回头,瞳孔很黑很沉,像高山上最不可企及的星:“刚不是说不穿?”
“我没说。”周广愚匆匆忙忙走开,“回头转钱给你。”
其实本来她可以选择不穿,但秋冬季节,湿透的地方刚好在关节位置,一走路贴在身上都难受,顾不得情侣不情侣,她还是换上了。
别人要是误会就解释嘛,她在镜子前洗脸,抹着脸上的水珠,搞不懂自己刚刚到底在慌什么,她跟林恪明明什么都没……
不想还好,一想到林恪,她脸上的滚烫又有了卷土重来的征兆。
一静,满脑子都是刚刚黑暗中的手指相交,温热与潮湿交织,像两条被奶油淹没的鱼,黏滑在一起。
林恪看起来是不与人亲近的豹猫,实际上内心柔软得跟蛋糕胚一样。
借她耳机,挡了水,还记得给她买一条裤子,明明她什么都没说。
“……“察觉到耳后的重新漫起的热意,周广愚如梦初醒地打开水龙头,再往脸上泼了几手水。
只是觉得他人好而已,我怎么会想到这些,太奇怪了。
·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出洗手间就撞见了孙晓琴一行人。
是的,她手里还拿着校裤,身上是那条跟林恪一模一样的裤子,只是比他那条腰收得更紧,显然易见,是女款。
那些什么想好的解释,在孙晓琴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全都成为空白,周广愚只觉得刚刚消散的热意全都涌了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齐思衡带头吹了一声口哨。
“……”周广愚闭嘴了。
林恪满脸不耐,踢了一脚齐思衡:“有病没病。”
齐思衡手握成拳头,假装麦克风怼到他嘴前:“来,林先生,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和小周,孤男寡女,一起约会恐龙世界。并且,同时换了裤子,换裤子就算了,你们还……唔!”
他的嘴被章兰堵住了。
章兰的表情显然也有一些尴尬:“那个,小周……”
“你们想多了。”林恪出声,抬眼看过来,周广愚跟他对视一秒,不约而同都移开了目光,“你们自己去一趟恐龙世界就知道了。”
“哦哦哦,里面有个会喷水的龙,我想起来了,刚我们学校也有人被喷了换新裤子来着。”张西坞率先哈哈起来,捅了捅林恪,“你俩是不是被喷水了?”
他和齐思衡都是来找林恪的,路上遇见孙晓琴她们,所以一起过来了。
孙晓琴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那,鱼,你跟我们去吃饭?”
周广愚看了一眼林恪,点点头。拿包的时候林恪还站在原地,他们离得很近,周广愚轻声:“钱转你了,记得收。”
·
走出去很远,孙晓琴才勾上她的脖子:“怎么回事?”
周广愚瞪大眼睛:“什么什么回事。”
“你和林恪。”孙晓琴说,“虽然吧,你俩之前天天互骂,我从来没怀疑过你们经营合作小组的真实性,但这是怎么回事?你俩刚刚一直都呆在一起?”
周广愚:“他有地图,你们不接电话,发消息也不回,我肯定跟着他啊。”
“那你……”孙晓琴有点意外,“你有没有对林恪……?”
“你在想什么啊孙晓琴,”周广愚心下一惊,圆眼睁得大大的,“我喜欢郑行生喜欢了三年哎。”
“是哦,”孙晓琴才想起来,“说起来,林恪还是你情敌的前任。”
“那……你们俩啥时候这么熟了?”她有些好奇,“在一块儿呆着不会很尴尬吗?”
周广愚沉默了一下,阔腿裤的尺码合适,衬得少女的身材比例好,有一种纯净的学生气。
她的脚步微顿,侧眸看着孙晓琴,语气很认真。
“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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