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神台基座上的几个巨型承压树瘤蠕动着舒展开来,不断变长,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群粗壮的支撑柱。随着支撑柱的升起,台面中央隆起了一个观礼台,上面摆放着三排藤制座椅。随之出现的还有一个祭司模样的老人,他站在观礼台前方,望向台下的人群。看到他的出现,人群里不少人主动弯腰向他致意,看上去他在教众中具有很高的威望。孙剑问谢俊洋,这该不会就是大祭司吧?谢俊洋说,不是,不过这人是资格最老的教会长老,据说入教时间还在大祭司之前,是第一批降世的祭司之一。你看他的头发和胡子,全部都是白色的,教徒们都叫他白长老。
白长老向台下扫视一眼后,开口说话了。他一张口,附神台周围的五六个盘状树瘤也随之振动起来,像几个巨响音响一样,把他说的话放大扩散到整个场地中。姜宇航说,没想到还可以用分形机械做音响。张霖说,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把树瘤做成振动腔,然后耦合起来,连成一个多级放大器么?姜宇航说,挺有意思的,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白长老说,大典即将开始,让我们先请祭司委员会和观礼嘉宾入座。这时,先前那位领路人再次来到张霖等人面前,伸手示意他们上台。张霖下意识地看了看远处的台阶。那些台阶都在附神台的边缘处,颇有些远,但如果要上台似乎也只能从那里过去。领路人似乎知道张霖在想什么,他用手指向众人前方,在那里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个树洞。几个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是从这里坐树洞电梯上台。于是众人跟着领路者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几个祭司模样的人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准备进入树洞中。他们就是祭司委员会的成员,每次天使选拨的初选名单,就是由他们来确定的。姜宇航朝他们看了一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小王。原来他竟然也是这个委员会的一员。小王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也转头看向了张霖,还向他点了点头。张霖板着脸,没理他。小王对此不以为意,正想转头回来,突然又疑惑地把目光对准了张霖的前方。他知道,邀请这些人观礼是大祭司的命令,但奇怪的是前面那个领路人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教徒。作为大祭司的助理,他对其手下的直属人马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一些低级别的教徒,他也多少见过几面,可对那个领路人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上前询问,突然有几个教徒冲过来,把他围了起来。他抬头一看,认出来了,是运输队的几个人。这段时间,运输队因为其推选的人一直无法通过天使选拨,对自己很有意见,已经找过他好几次麻烦了。他皱着眉,看着其中一个大汉说,高远,你又想干什么?高远冷哼一声说,我觉得你没有资格上台。小王说,岂有此理,我是祭司委员会的一员,怎么没有资格上台了?高远说,你是祭司吗?小王说,我虽然不是祭司,也没有法力,但我是代表大祭司参加祭司委员会的。高远说,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谁知道你是怎么哄骗大祭司拿到这个席位的。总之,既然名叫祭司委员会,就只能由祭司组成。你,没有这个资格!小王气的浑身发抖,握紧拳头就想往高远脸上挥去,但他还是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让他加入祭司委员会本来就是大祭司的授意,高远借此闹事,根本就翻不起浪来。他倒是很疑惑,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在小王这边和运输队纠缠不休的时候,张霖一行人和其他的祭司已经进入树洞电梯,升到了附神台上。谢俊洋提前混入了人群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电梯的出口在台面上一段两米多高的树桩里,从缓缓撑开的树洞中踏上台面后,祭司们熟练地走到了观礼台边,坐在第一排藤椅上。那个领路人则把张霖等人带到了第三排藤椅上。在所有人都坐好后,领路人悄无声息地从台上退场了。整个过程中,不管是白长老还是台上的祭司,谁都没有正眼看过这位领路者一眼,只当他是一名普通的低级教徒。只有孙剑一直盯着他,所以看到了他在登台前后动的一些手脚,但并不明白其用意何在。
见台下的纠纷一直没有消停,白长老终于发话了,让运输队的人放小王上来。高远见是白长老出面,也就不再纠缠,让出一条路来。表面看去,他导演的这出闹剧毫无意义,但他自己很清楚,闹剧的真实的意图其实已经达到了。他目送小王进入树洞电梯,嘴角露出冷笑。
树洞电梯再次启动,准备将小王送上高台。这时,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从树洞中响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台面上本来应该是电梯出口的那根树桩突然扭动起来,接着便迅速陷了下去。台上出现了一个大坑。观礼台上的众人纷纷起身来到大坑边。白长老向下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凌厉之色。他蹲下来,双手按在大坑边缘,大喝一声,就见脚下的台面蠕动起来,扭曲的树体慢慢恢复了原状,大坑也消失了,一根树桩重新屹立在台面上。树桩一侧缓缓地裂开,露出一个树洞来。众人向洞中一看,都露出骇然之色。小王的身体已经被扭曲的树洞挤压得不成人形,早已没了生机。
罗西,你进去看看。白长老对其中一位祭司说道。这位叫罗西的祭司是匠作部的主事,天坑里的各种器械机关都是由匠作部的祭司们负责设计的。他们在母宇宙中其实就是各学科的科学家,来到新的宇宙之后,他们则根据时空裂缝在新宇宙中的特性,围绕其设计了一系列的新奇器械。这个过程中不仅用到了他们自身的技术储备,同时也参考了很多在新宇宙中获得的知识,吸收了很多地球人类在机械设计上的经验。罗西钻进树洞,四处查看了一番,很快就在树洞壁上发现了一些轻薄的残片。这些残片既像陶瓷,又有类似金属般的光泽。他立刻明白了故障的原因,于是取了几块残片出来,交到白长老的手上。
白长老说,这是什么?罗西说,禀长老,这是以压电陶瓷为核心元件做的闭合线圈。白长老仔细看了看残片,说,压电陶瓷又是什么东西?罗西说,压电陶瓷是一种在这个宇宙广泛使用的功能材料,它可以在机械能和电能之间实现互相转换。简单来说,当它受到挤压时,其材料两端会出现电性相反的束缚电荷。此刻,它相当于变成了一个电容器。因此,在其两侧接通外接线圈后,便会在线圈中产生电流。白长老说,那又怎样呢?罗西说,这正是电梯出故障的原因。我们知道,在电梯的运行中,时空裂缝会在树体的不同部位间依序引发膨胀,由此带动其中的树洞空间实现升降。而在树洞壁里嵌入压电线圈后,树体的挤压会让压电线圈中产生电流,而电流则会干扰时空裂缝的扩展方向和速度。如此一来,本来预先设定好的膨胀过程就会被打乱,树洞空间随即扭曲,就形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罗西在向白长老解释的过程中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站在旁边的张霖和姜宇航自然也听的清清楚楚。姜宇航凑到张霖耳边说,之前你说电流和时空裂缝间具有耦合效应,看来完全正确。张霖说,那是当然,不过这起事故很奇怪啊,我们上来的时候为什么电梯没有出故障?孙剑插嘴道,很简单,有人在我们上来以后,才在树洞里做了手脚。姜宇航说,是谁?孙剑小声说,这还不明显么?姜宇航“啊”了一声,想起了之前那位奇怪的领路人。毫无疑问,这事肯定是他做的。
在简单料理了这起事故之后,所有人又都回到了观礼台上。白长老继续主持着典礼,让各项仪礼如常进行。但孙剑坐在这台子上,却觉得如坐针毡。现场只有他知道,刚才那位领路人可不止在电梯里做了手脚。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家伙还在观礼台的后方撒了些东西,像是某种液体,但等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台面上又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孙剑已经明白这人冒充领路人的原因了——他就是为了得到这个随宾客登台的机会,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在电梯和台面上做手脚。可是,那人到底在台面上做了什么呢?孙剑越想越觉得恐怖,虽然藤椅坐起来很舒服,可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堆炸药包上,随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在经过一些无聊的祝祷过程之后,典礼终于要开始了。在开始之前,白长老大声宣布道:“有请大祭司!”这时就见观礼台后方台面蠕动,一座单人高台缓缓升起。姜宇航等人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坐在高台上,神情冷淡地对着观礼台点了点头,然后向台下的教徒挥了挥手。
姜宇航说,果然是女的。他想,看来之前在地下房间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真的是大祭司的原声。张霖也向后看了一眼,但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孙剑突然对张霖说,你应该认识这位大祭司吧?张霖身子突然震了一下,脸色僵硬地说,你什么意思?孙剑说,我已经在宏硕研究所待了两年了。老实说,你们现在应该也猜到我的身份了。我进研究所之后,对大部分高层人员和关键研究员都进行了背景调查,包括去年进所的你。张霖说,那又怎么样,我又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不怕你调查。孙剑说,没错,你的背景很清楚,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你向我们撒了个谎。张霖沉默地看着前方。孙剑继续说道,你曾经说,回国以后,你和女朋友一起进了一个二本大学工作,但因为你一直执着于对裂缝的研究,最终和女朋友分手了,对吧?张霖没有答话,但姜宇航点头道,没错,我记得是这么说的。孙剑说,我去了那所学校。张霖身子再次一震,抬头看着孙剑说,那你也去过医院了?孙剑点了点头,说,我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姜宇航忍不住插话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孙剑说,我们在聊他的女朋友。他之前和我们说,跟女朋友分手了,其实并没有。根据我的调查,他女朋友其实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因为严重的脑震荡,而被医院判断为可能处于永久植物状态,也就是成了植物人。姜宇航连忙阻止了孙剑,说,不要再说了。他担心提起伤心事会让张霖心理难受。再说了,在这种事情上说个谎也没什么。可孙剑还是继续说道,不,这正是事情的关键。我看过他女朋友的照片,孙剑再次转身看向大祭司,真是奇妙啊,和这位大祭司长得一模一样。姜宇航说,这怎么可能?他看着张霖,等着他的回应。良久之后,张霖终于抬头看向姜宇航,说,没错,她的确是我的女朋友,孟涵。姜宇航转身看了看大祭司,又看了看张霖,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不等张霖回答,孙剑先说话了。他说,不,这不是孟涵。张霖突然涨红了脸,说,她就是孟涵。孙剑冷笑了几声,然后看着张霖的眼睛说,不要再骗自己了,你比我更清楚,孟涵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在她脑子里的,是一个外星人的意识和灵魂。她和那些祭司们一样,都是可耻的入侵者,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姜宇航现在明白了。孟涵就是大祭司,但大祭司并不是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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