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赵小旺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小桃看着自家小姐忙碌的身影,连忙倒了杯她爱喝的雨前龙井。
“嗯。”江澜儿埋头说道,拿笔的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片刻后,画完草图,方才搁下了笔。
现今,江澜儿的生活愈加忙碌,有时候会怀念之前自己被禁足的时光,悠闲又无忧无虑。今日寅时刚被晏行好一顿批,批完还吩咐了任务。忙完了作业,她又要规划起码头那一长片废墟地来。
江澜儿长吁一口气,拿起了莲花杯见茶水温度正好,一饮而尽后道:“帮忙叫他进来吧。”
门被小桃拉开,传来“噗噗”的声音,赵小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走了进来。
“大小姐,小的来回话了。”赵小旺低垂着头禀道,“码头上烧毁的铺子屋子大半都买下了,只有齐大勇和他几个兄弟的房子没能买下来,小的无能。”
江澜儿手一摆,训道;“我和你们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小的’、‘婢子’,听着就别扭!”她又望向小桃,“你也听见了吧,以后说‘我’!不然扣你们月钱。”
二人知道自家小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又听到她说要扣月钱,立马点头如捣蒜,叠声答应道:“小、我知道了,大小姐。”
江澜儿看着他们惶恐的面庞,心知要在这个时代倡导人人平等是件困难的事情,但如果她不试着去改变而安享现状,那她和那些剥削百姓的封建大户有什么区别呢。
她只好将话题转回正道,问道:“不说这个了。齐大勇他们可有说不愿意卖的原因?嫌我们出的价低还是什么?”
“都不是,小、小旺心里觉着他们就没想卖。”赵小旺气不平地说着。
“看来齐大勇是想死绑江州商会这条船,宁愿沉了也不愿向咱们示好,可惜了一个好苗子。”江澜儿惋惜道。
她又拿起刚画好的草图,轻轻地吹着。因为纸好墨好的缘故,很快就干了,也不晕染。江澜儿将草图递给了赵小旺,笑道:“这是码头第一期的工程图,你们看看这样子如何?”
赵小旺小心谨慎地接过了首期工程图,对着光和小桃二人一起细看,边看边不住地赞叹道:“这种屋子,我还从来没见过哩,好奇特。”
“哈哈哈,这种就是本小姐设计的新型房屋。”江澜儿笑道,又啜了口茶,“小旺,那些卖房卖地的人安置得如何了?”
“他们都被安排好了,也签好了雇佣契约,成为了我们江家的工人。按您的吩咐,在码头河边造了数个临时工棚,供他们住着。”赵小旺条理清晰地答道。
原本江澜儿想把这些人直接安排进漕帮,以扩充漕帮人手。但这群人之前与漕帮子弟们干过架,且漕帮的入帮规矩森严、人员审核流程长,故而她在李恒的劝说下,暂时把这群人挂在了江府名下。
“行,你安排得不错。我瞅着小旺越来越干练了,给你记功一次,去账房领一个月的月钱,本小姐赏你的……”
江澜儿话还没说完,赵小旺就一个欠身跪在了地上,兴奋地笑道:“谢小姐赏!”
待赵小旺离开后,江澜儿瞅着日头渐高,快到中午了,决定去找老叔李恒一起用个午饭,顺便说说码头第一期工程的事。
江澜儿换了身短装,只带了几个随从,轻车熟路地到了漕帮码头,最近李恒一直在这里处理江旭死后的善后工作。
刚到门口,碰巧撞见了李恒准备外出,江澜儿偏脸笑道;“叔,你这是去哪里?可否赏个光陪侄女用午饭?”
李恒的左脚正踩在马镫上,看见是江澜儿来了,立马收了回来,温柔地问道:“哎?大中午的你怎么出来了?”
“哈哈哈,侄女打量着老叔定还没用午饭,就找过来了。”
叔侄俩笑着齐上了车,因着江澜儿想吃狮子头,李恒便推荐了人外人酒楼。
马车缓缓地停下,江澜儿“噌”地跳下了车,看了眼匾额上的字样,确认自己到了地方。
“几位客官,里面请嘞。”店小二立时就迎了上来,回头望着里面吆喝道:“进客啰——”
虽然街上人少,但坐落于东城的天外天却格外热闹,食客们聊天吃菜不亦乐乎。江澜儿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了一股菜香和酒香。
李恒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对着小二吩咐道:“给我们安排二楼的雅间,再拿个冰鉴来。”
说罢,二人就往楼上走。小二突然面色为难地拦住了他们,欠身道:“实在对不住二位客官,二楼都被江州商会包了。”
江澜儿往上一探,发现并没有人,冷笑道:“江州商会什么东西,我偏要坐二楼,起开。”
店小二见这人如此嚣张,便也不再说什么。
“你这个小伙计新来的吧,叫你们掌柜过来。”李恒使了个眼色,他的随从支开了小二。
众人簇拥着江澜儿上二楼进了雅间,里面正摆放着一个冰鉴,身上热气腾地就散了干净。
因为她的缘故,冰价连连下跌,但那墙霜的价格节节攀升。愿意制冰自用的人家,便也可以享受到这王侯权贵家才能享用的夏冰了。若愿意挣钱的,便翻山打洞地搜集墙霜卖钱,给家里多挣点糊口钱。
商铺酒楼这下更是舍得用冰的,因为这天气炎热,要是哪家无冰纳凉,都还没人愿意进去光顾。
总的来说:民有得利。
“这人外人的红烧狮子头可是一绝呐,你待会好好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李恒笑道,边说着边大步坐下,揩了把鬓边的汗水。
话声刚落,一阵脚步声就踏了上来,人外人酒楼的掌柜掀起竹帘走了进来,快速地扫了一圈屋内。随后眼睛一亮,望着李恒笑道:“李爷,您老好久没来了,今个怎么得空来小店?”
那掌柜又看向江澜儿,觉得眼熟又不敢确定,问道:“这位是?”
“你这老小子,连本帮大小姐都不认识了?”李恒瞥了眼他,笑道,“快去上几个好菜,让你们厨子一定要把狮子头烧好,这可是我们大小姐亲点的菜。”
那掌柜恍然大悟,拍手道:“欸!原来是江小姐,不,小人该唤您县主了。瞧小人这记性,前不久才做了您的生意,今儿咋就没人出来哩。这怪不得小人,县主女大十八变,真真是倾国倾城……”
见他还要拍马屁,江澜儿怪不好意思的,忙打断道:“好啦,你快去上菜吧,让我们单独说说话。”
“好嘞,不打扰二位了,小人马上派人上壶碧螺春,您二位先聊着。”掌柜赔笑道,随之却步退去。
待掌柜身影走远,江澜儿才开口问道:“老叔,吴方那边的事该有动静了吧。不把他这根刺拔了,我的大事还真有点不敢动工。”说完,她让小桃拿出草图给李恒看,又道,“你看,这就是我按着自个想法画出来的。”
“嗯,我估摸着应该就这一两日的事了。大小姐,此事可急不得。”李恒一边说着一边捧着草图观摩起来,良久后露出满意的笑容,赞叹道:“看着就省工省料,又简便大方。只不过……你建这么高,能行吗?”
江澜儿料到了李恒会提出这个问题,笑道;“侄女我已经有了主意,到时候必能花最少的银子建最好的楼。叔,我记得漕帮之前有个石灰矿,好像在那个叫梅花尖的岛上?”
“嗯,不过去年被江旭卖给了江州商会,哎……”李恒连连叹息道,招手让站在门口的店小二进来上茶。
“又是江州商会!看来这个江州都是他们的天下了?”江澜儿正想发火,低头一看比碧螺春茶汤醇厚,蜷缩的茶叶顿时就舒展开,似乎心也静了许多。
她定了定心,接着说:“既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做好万全准备,等待时机吧。”
李恒饮了口茶,点头称是。
两人又闲聊几句帮众杂事,没多久,菜就上齐了。
“快,尝尝这个狮子头。”李恒夹了一只放进江澜儿的碗里,见她尝了一口,又关切地问道,“好不好吃?”
“不错欸。”
江澜儿一吃就知道是当天的新鲜猪肉,肉质细滑紧实,又没有骚臭味。一时间食指大动,准备好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美食进肚,烦恼便被抛在脑后。
见她吃得如此投入,李恒也给自己夹了一坨,不过他没有光吃肉,舀了一勺肉汁拌进了自己的饭碗里,混着肉糜大口吃了起来。
二人正吃得尽兴,楼梯间被踏得“咯吱”作响。江澜儿定睛瞧去,原来是有许多人上了楼,走在前面的人里就有吴方。
吴方也发现了他们,扭头对着掌柜发起火来:“贵店是不想干了吧,二楼被我们江州商会包下了,怎么还有外人?”
掌柜并不知晓二人之间的矛盾,替自己解释道:“吴会长,您往那儿看,是县主和漕帮李爷……”
吴方往这边瞥了一眼,冷哼道;“爷眼睛没花!罢了,爷这次与贵客有事要谈,懒得与你计较。”说罢,带着众人进入了酒楼最大的一个包房。
江澜儿像看猴戏一样看完了刚才发生的一身,回头对着李恒问道:“老叔,他们在等哪个贵客?”
李恒兀自吃着饭,筷子没停地回道:“你看他们都没关门,可知贵客还没来呢。大小姐,咱们继续吃咱们的。”
“嗯嗯。”江澜儿点头道,眼睛仍盯着那边,索性坐到了正对着门口的椅子上。他们的雅间没有关门,只在门口挂了竹帘。
半晌后,吴方等的人才姗姗来迟。果然是贵客,江州商会几个有头有脸的老板都下了楼,到大门口亲自迎接此人。
江澜儿倚着二楼的栏杆上望见,那人身影眼熟,还想细看是谁。突然一把手伸了过来,原来是李恒,“大小姐,我们走!”
她被李恒带着从另一处窄楼梯下到了酒楼厨房,然后穿过后院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外面。
“老叔,为何要走,不正好看看他们请的是谁嘛?”江澜儿不解道,抖了抖刚在厨房蹭的灶灰。
李恒挥手招来了等候他们的马车,解释道:“此人你认识,但吴方不知道你们认识。若他见到你我在场,必不愿上楼吃他们的宴了,你我也无法从掌柜那里得知他们聊了什么。”
江澜儿眼睛一闪,恍然道:“哇,连那掌柜的都是叔的人,侄女佩服!”
“哎,路上咱们再说,先回码头……”李恒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后上了马车。因为男女有别,只坐在前面而没有进入马车里头。
他们刚出发,人外人的二楼雅间房门也被人关了起来。
满桌的山珍海味,飞禽走兽,贵客咋舌道:“江州商会属实富贵,啧啧……”
“方大人,您能来就是给我等天大的面子,说这些话折了小人们的草料。”吴方满脸堆着笑道,又亲自伺候着江州知府方古通布菜。
今日江州商会所请之人,正是他。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在江州城什么人最大?不是皇帝,不是江南巡抚,而是这知府方古通。江州商会正是掌握了这个理,一手抓白,一手抓黑,将自己做得日益壮大,生意遍布全江南。
众人见方古通没有说话,也不敢胡乱开口,默默地陪在一旁,更是人人都只放了半个屁股在座位上。
见他们如此小心谨慎的模样,方古通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漫不经心地吃了一口菜,许久才道:“贵商会也是本府的纳税大户,有什么事便直接说吧。本官要是能依着规矩办的,便给你们办了。”
得到方古通的许诺,吴方等人顿时宽了心,将所求之事讲了出来:“小人们生意上遇到了点小困难,想借您的面子找晋西银号借些银子周转一下,您看……”
“小困难?”方古通问道,慢悠悠地饮了口茶,又问道,“江州商会的几斤几两本官还是有数的,若只是小困难怎么会找天下第一的晋西银号借钱呢?若尔等不把实话讲来,本官也懒得蹚这趟浑水。”
吴方腾地红了脸,有些狼狈地说道:“小人们不敢瞒着大人,只是怕说出来扰了您清静。是这样的,小人们的霜糖生意受了天气的影响,生虫发霉交不了货。眼下北边的商户催得急,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求您帮忙作保,好让我们能从佛朗基再进些货来填补。”
他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方古通冷笑一声,说道:“如今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怎么会生虫发霉呢?定是尔等保管不善,哎。”
虽说吴方在江州还算得上是个人物,可放在富豪如云的江南,只能说是小角色,更在晋西银号那里排不上号,只能来求方古通以江州府的名义向晋西借银。
见状,吴方连忙道:“江州商会一直仰仗着您才有了今日,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上任以来,方古通可收了不少他们的银子,所以吴方的一席话既是求又是威胁,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必然要顾及周全。
方古通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嘴,接过帕子擦了擦嘴,然后不紧不慢地说着:“既然贵商会如此急切,本官还能不帮着治下的百姓?”随即又感叹道,“因民之所利而利之。”
吴方等人连连点头,赔笑道:“大人爱民如子,我等也视大人如父母。”
此话一落,他的长随双手捧着一个红木食盒走了出来,吴方掀开盖子,指着里面的东西道:“大人,小人只是商贾之人,不通文墨。今日收了一方古砚,请大人帮着鉴赏一番。”
方古通自然懂得他的意思,手下盒子一瞧,仰天大笑道:“好一个东坡从星砚,尔等回去听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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