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皇寺内,文亦清依旧是穿得素净,身上淡青色的衣裳像是用做尼姑服剩下料子缝制的,长长的头发连发髻也没好好绾着,松松垮垮的不成形的发髻垂下些青丝,半部分未扎的黑发如在衣裳上流动一般。
只披着素色披风坐在院内石桌椅上,发髻绾得比平日要精致些,碎发少了许多,其实是天冷了,香客少了,黄雎的活少了,便有时间伺候文亦清梳妆了。
午后的风不大,院子的门是打开的,些许枯叶晃晃悠悠地落下,文亦清捧着手里的佛经,忽然抬头看向院门口,捕捉到一个孩子的小脑袋缩回去的影子。
这时,黄雎端了茶水走了过来,将茶水摆在石桌上:“小姐又在看佛经了,到时候可别真出家了。”
文亦清继续盯着门口,问道:“黄雎,你在寺里见过孩子吗?”
“未曾啊。”黄雎疑惑地摇摇头,“小姐为何如此说呢?寺里是有几个小尼姑的,但也都十五六岁了,惠安师太不收未及笈的孩子。”
文亦清望向院门口的眼神变深了些,不是小尼姑,会是哪家的孩子吗?“许是我眼花了,若是寺里有孩子出现,你便知会我一声。”
“小姐莫不是想孩子想得紧了?还让奴婢这般去寻孩子。”黄雎掩着嘴打趣道。
文亦清微微皱眉,目光清冷地说道:“还未出阁便这般口无遮拦,你往后如何嫁的出去?”
黄雎听了笑着:“奴婢才不嫁呢,奴婢要一直照顾小姐。”
“尽瞎说”
“对了,小姐,奴婢打听了一下,今早皇上召白煜烨入宫,辅国公在白影军营随时接旨出征,可是皇上却防着白家,白影军并不出征,白煜烨和白家二房长子一南一北领戍军出征,此时已出了裕安城。”
文亦清听后,停下手中的活,嘴角似乎出现了一抹笑容,这时,风吹动着快掉光的枯叶沙沙作响,文亦清抬头看着前方的枯树。
“黄雎,我听到了山河撼动的声音。”
在冬日,果真是无雪天寒于有雪天,在这般寒冷的天气,惨白的日头却高照,这太阳看着竟有些瘆人。
当然,这是配合着地面上条条血河的效果。秦文曜不喜欢尸体堆成山的样子,每次战后都会令下属将尸体清理掩埋,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堆堆血迹斑斑的头盔——没错,这些头盔都属于戍军。
在秦文曜的授意下,从衡南军兵临城下到现在秦文曜坐在戍军兵营坐席上,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在这一个时辰里,戍军方除了将领外,全部歼灭,戍军的将领正被五花大绑,跪在秦文曜面前。
戍军将领呲牙咧嘴地瞪着秦文曜,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他眼神里一丝惊恐。秦文曜并没有看他,笑着坐在坐席上,这坐席十分宽敞,坐上三个高大男人还会留有空位,上面铺着黑棕交杂的虎皮。
秦文曜双腿跨开,一只手张开搭在扶手上,看向戍军将领。
“你这椅子倒是挺不错,只是常坐在这上面的人实在是配不上这椅子。”秦文曜笑着说道。
戍军将领挣扎了一下,恶狠狠地说:
“你等狗贼突袭叛乱,若不是白将军去了正南边域,你等还能在此叫嚣?我等乃朝廷戍军,兢兢业业戍边,忠于圣上,不没皇恩,你等敢杀朝廷将领?!”
秦文曜微微皱眉,偏了偏脑袋:“啧,你话怎么这么多”
苏宏斌在一旁一脚踹在戍军将领身上,将人踢翻在地,道:“要死之人,戏还那么多,烦不烦?”
秦文曜仿佛没有看到苏宏斌的行为,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的戍军将领,说道:
“这张熊皮没有一处破损,十分完整,是上等裘料,你用它来做座垫,我还挺好奇,你家厅堂座垫用的是什么料子?”说着,秦文曜又勾起了嘴角。
正巧这时,季京带着几个士兵来到秦文曜跟前,拱手行礼,道:“报告少帅,府上搜得黄金约四百二十两,白银数千两,另有珍品九十多件,都一应在册。”
还没等秦文曜回话,苏宏斌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少帅,咱这部队可有的是军粮了啊。”
秦文曜没有理会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双异眸直勾勾地盯着歪在地上的戍军将领,问道:“一个小小要塞的将领,你家放在衡南领域,这衡南王府可是都比不过的啊。”
这话秦文曜还真没说错,这两年来衡南军的各类开销,上面已经不怎么发放了,有的话也给这些戍军将领吞得差不多了,衡南军基本都靠衡南王府自己养着,衡南王府的财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这戍军将领的家产是不正常了些。
“忠于皇上,不没皇恩,你和我那个皇叔倒还真是一派人,”秦文曜继续说道,“这周边百姓不好过吧?”
秦文曜话音刚落,苏宏斌又是抬起腿一脚,吼道:“你丫就这样还敢一副大义凛然忠心耿耿的样子?在这恶心谁?,”说着又是一脚,“你丫给爷说说吞了爷多少军饷?”
秦文曜仿佛终于看到了苏宏斌一般,摆了摆手示意他推到一边去,转身望向季京,问道:“其余的处理好了吗?”
季京低头道:“是,裕安城那边一个时辰后便能接到消息:衡南王与世子领大军侵入东南边域,占领边域一城。”
秦文曜笑着点点头,站起身来。
苏宏斌拱手问道:“少帅,接下来怎么做?”
“这般没有悬念的战争不需要过多休憩,继续进军!”
在地上挣扎的戍军将领瞪大了的双眼里满是惶恐。
秦文曜低下头注视着他,从未有过的认真地看着戍军将领说道:“你的那位白将军会来的,我留着你这条狗命,你且看看他救不救得了你。”
与此同时,白煜烨正离开裕安城,距离正南领域还有一段距离,反倒是和秦文曜这边更近,当然,这个时辰和路程是衡南王精心计算好的。
白煜烨身着银灰战甲,披膊上的白虎隐隐发出威严,白煜烨手中拿着自裕安城而来的密信,俊秀的脸庞也绷不住怒火,攥着密信的手因愤怒发抖,声音隐忍地对属下说道:“往东南方向去。”
属下匆匆离开帐内,自从上次搜寺因他胞妹之事,白家名声便在裕安城内大损,皇上也对白家一直有着芥蒂,白煜烨此次只带了三千精锐,他的主力军本该是戍军,可是衡南军已经将他的戍军全部歼灭,中书省派正南和西南边域的部分戍军援助,堂堂白影军少帅,未领军部队就被歼灭,这真是奇耻大辱。
边域的战况与文亦清是无关的,这些日子她该怎么过便是怎么过,每日抄经读佛经,没有什么改变,朝局不稳,她的日子反倒自在了不少。
难得今日有一场冬雨,雨点却滴答滴答得没有丝毫活泼的样子,而寒冷更加彻骨,文亦清也换上了一条厚一点的披风,不过,仍然是素色。
“小姐,今年霜降我们都未吃过柿子呢,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黄雎趴在屋里的小木桌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下巴磕在铺好的淡黄色宣纸上,毛笔也搭在一旁。
文亦清仍是那身素色衣裳,鬓间些许碎发落下,没有精致妆容头面修饰,却显得十分素雅。文亦清握着毛笔抄着佛经,并没有抬头看黄雎,只是张口说道:“成日里就惦记着吃,那霜降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你还惦记着,答应了惠秋师太的佛经你倒是只抄了两张。”
“小姐,你知道奴婢不精这些的。”黄雎撅着嘴对着文亦清撒娇。
文亦清叹了口气,也难为黄雎能记着这霜降的柿子这么久。
曾经娘亲说过,霜降那天大家都是要吃柿子的,文家上下都会发柿子,这都成了个传统一般,别说黄雎念着,每次文亦清听黄雎说,都能想起甜甜软软的柿子入口的味道,只是,每次都又要爹爹他们了,这佛寺里清静,但还是化解不了这心里的怨恨和思念呢。
“嗒嗒”突然的敲门声让沉思中的文亦清不禁手一抖,黄雎也立刻直起身子,起身去开门。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后却不见有谁,黄雎探出脑袋敲了敲,也不见人影,文亦清看到后起身跨出门槛看了看,还是没有人。
唯有门槛前放着三两个红柿子。
“出来吧,看到你几次了,谢谢你的柿子,不一起吃吗?”文亦清清冷的声音尽量缓和了说,打破了门外凝固的空气。
没有人回答,文亦清却还是见还是坚持站着,黄雎正想开口劝文亦清放弃,就在这时,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
文亦清看着那张可爱的十一二岁左右的脸,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张小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却又壮着胆子装出质问的样子,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文亦清“扑哧”一声笑了,把黄雎给看呆了,文亦清却没有管黄雎惊愕的表情,俯下身,道:“因为你可爱啊。”
小脸顿时更红了,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话说,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在尼姑庙里呢?”文亦清继续说道,利用小男孩心里的自尊来套话的目的很明显了,只可惜对方是个孩子,并没有看到这一点。
“我我为什么不可以待在这里,这里有我娘亲!”
“你说谎,明明就是外面有人要杀你,你害怕躲进来的。”文亦清继续装作一副看出一切的样子。
小孩急了,小脸红彤彤的,说道:“我没有!是娘亲说有坏人接我出来的,我不害怕他们!”
文亦清蹲下身来,手轻轻地搭在小男孩的身上,望着小男孩的双眸中噙了泪水,这又是哪家的遗孤呢?
文亦清控制住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小家伙,不听娘亲的话乱跑了?悄没声的,快回去吧。”
小男孩一副自豪的样子说道:“放心,我曾经经常甩开一大群人,秋嬷嬷不会发现的,不过我现在是要回去了,娘亲马上就要来看我了,我先走了啊。”
小男孩挣脱文亦清的双手,文亦清想要站起身来,却因脑袋微微发昏而险些摔倒。
黄雎连忙去扶,待文亦清站定后,小男孩已经跑到拐角小树林后面,还回头嚷着:“不用谢谢我的柿子啊,你身边那个胖姑娘都嚷了几天了,快回去吃吧!”
文亦清在黄雎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内,黄雎连忙捡起柿子将门关严实。
文亦清坐回了桌前,抄着佛经平复着心情,许久后,抬头看着黄雎问道:“衡南王那边的战况如何?”
“倒也没什么,只是衡南王和衡南王世子没有进攻正南边域,反而突袭东南边域,已经歼灭了东南戍军,白煜烨接到消息后立刻往东南方向赶了,中书省也派了援军。”黄雎轻声回答道。
文亦清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着,问道:“只是这样?”
黄雎呆呆地点点头,确实就这样啊。
“定然不会这么简单。”文亦清回想起秦文曜那双洞察一切的异眸,摇摇头说,“他轻易就认出了我,衡南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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