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曜离开佑安皇寺后便回到了宫中,自然的,衡南王并没有去顺乾殿找安泰王,反倒是在裕安城内的衡南王府歇了脚。

    衡南王虽为藩王,但在裕安城也有自己的府邸,是衡南王府的人进裕安觐见时的住处。

    “见过父王。”秦文曜俯身拱手向衡南王行了个礼

    秦文曜自佑安皇寺回来便僵着张脸,脸色是难看极了。

    去见衡南王时,一路上部将内侍们见到他都大气不敢出,生怕不明不白就被这世子殿下的无名怒火所殃及。

    衡南王正在听秦武洺和自己的副将汇报情况,见秦文曜回来了,抬头瞧了眼秦文曜,瞧见了秦文曜这满脸戾气的模样,心中琢磨出了几番原因。

    却是没有当众说,细细听着汇报,吩咐了接下来的琐事,秦武洺等人出去后,才转身向秦文曜,面露调侃,道:

    “怎么?人家姑娘不愿意?”

    秦文曜实在是不适应自己那平日一脸严肃,满是肃杀气息的老爹露出这样的表情,说着这样的话,忍不住低下了头,道:

    “父王怎就关心这些事?”

    衡南王一听眉头一皱,声音高了些,道:“此乃传宗接代之大事,为父为何不关心?”

    秦文曜内心十分无奈,可又不得不好好回话,于是拱手垂首低声道:

    “我与文姑娘相识不久,她与我也就见过三次面,她出于名门,又历经家门变故,怎会轻易答应?”

    衡南王随意翻阅着军务,听到此话后只抬头看了一眼秦文曜,又再次低下头去了,没有说话。

    秦文曜知道不必继续这个话题下去了,便问道:“父王,接下来是如何做?”

    “依你之见呢?”衡南王并未抬头。

    秦文曜再次拱手,微微俯首,道:“儿以为,大局已定,此时动不动皇叔已经不重要了,我们按兵不动,急坏的是某些人。”

    衡南王听着,点点头,他正是此意。

    “不如趁此时,挖掉些坏死的树根。”秦文曜继续说着,眼里闪过的金光透着一丝邪气。

    衡南王自然是对秦文曜的计划很满意,他自己便是这般想法。

    虽是满意,却还是笑骂道:“你小子就记得这些,怎么说也是娶过亲的人了,怎么就不记得家里面?”

    秦文曜本来稍稍缓和的脸色再次暗沉下去,更加难看了。

    衡南王是假装没看到他这般样子的,继续道:

    “为父已经派你二弟去接王妃和世子妃了,此时这局面,她们在后方,反倒不安全。”

    秦文曜听了衡南王这番解释,理智自然还是占回了主导地位。

    衡南领域驻军已少,若发生变故,衡南王妃自然是会被当作要挟的砝码,至于杜颖盈,当砝码,她没这个份量。

    秦文曜这明显的情感表达,自然是令杜家人有了些许察觉。

    秦武洺在郊区军营内点了一千精锐随他回衡南领域接衡南王妃和世子妃,正巧,碰到了杜崇锡。

    杜崇锡随衡南大军一同返回裕安城,只是他率领的军队并没有进城,与大军一同在城郊军营。

    秦武洺很少进裕安城,两人是没怎么见过,但看着战甲上的图纹,杜崇锡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率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了句:

    “殿下。”

    秦武洺虽非世子,但也贵为衡南王嫡子,本不用行礼,但出于礼貌,同样拱手,道:“杜将军。”

    “此时大局已定,没有要用到兵的地方了,殿下此时还要去哪?”

    杜崇锡看着秦武洺去的方向,其实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但还是问道。

    秦武洺心里是十分敬重秦文曜的,知道杜崇锡是秦文曜的小舅子,便也是和气地说道:

    “母妃和大嫂都还在衡南领域,父王命我将她们接来,此事涉及母妃和大嫂安危,杜将军切莫声张。”

    杜崇锡面露着笑容,拱手俯身道:“崇锡多谢殿下了。”

    “哪里的话,杜将军长姐是我大嫂,护她周全也是我的责任。”

    秦武洺心中顿时觉得杜崇锡此人不同于寻常武将,竟是谦和有礼的。

    秦武洺此时好好打量了一番杜崇锡,杜崇锡的战甲是十分干净的,玄甲于身竟不显杀戮气息,多得只是英武。

    此人也非寻常人等啊。

    秦武洺身负要务,两人寒暄片刻便分别了。

    杜崇锡看着秦武洺离开的背影,神色无异,叹了口气,和身边副将说道:

    “姐姐以为嫁给了衡南王世子便是得了好归宿,如今瞧见当真是不值当啊。”

    “将军何出此言?”副将一脸不解地问道。

    杜崇锡微微叹了口气,道:“衡南王根本就不信任我们杜家,更何况,那衡南王世子对姐姐是一点也不上心的。”

    副将思索般的神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般,猛地抬头拱手道:

    “属下想起来了,下面汇报说,方才衡南王世子去了趟佑安皇寺,近一个时辰才回来。”

    “佑安皇寺?是与惠安师太说些什么吧。”杜崇锡并不是很在意。

    副将见此,便继续说道:“属下本也以为是这般,可跟去的探子汇报称,衡南王并不是去见惠安师太,好似乎是去见一位姓文的小姐,世子还打伤了阻拦的看门小尼姑。”

    “姓文的小姐?!”杜崇锡立刻明白过来了,那文家遗孤竟是在佑安皇寺内吗?难怪禁军怎么也无法搜查到人影,“之后呢?”

    “世子的暗卫将佑安皇寺围得紧,我们的人只能看到门口的景象。”

    杜崇锡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是心里更加迷茫了,喃喃道:“爹真的选了条对的路吗”

    消息一旦传了出去,便是像长了双会轻功般的腿,飞得比秦武洺还快。

    衡南领域。

    杜颖盈一身衡南王世子妃的头面着实雍容华贵,一身橙色的外裳拖地,衣裳上的金丝在布帛流动的时候泛着缕缕闪光。

    发髻梳得很高,仿佛走一步就会晃一下,上面簪着的金簪坠着流苏摇摆,此时流苏是摇摆得厉害的。

    “你说什么?!”杜颖盈听到文亦清的消息时是无比惊愕的。

    杜颖盈自然是与文亦清不相识的,也没法相识。

    回想起曾经顺乾帝在位时,十分看重文载沣,文家非世家大族,但十分显赫,文家的儿女又个个出色。

    每次宴会,文亦清总是那几个最耀眼的小姐中的一个,在众人的围绕下谈笑。

    而杜颖盈只是一个小门户的长女,相貌才学都不出色,只能在一旁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光环的中心。

    记忆中,那位文小姐安静时有着岁月静好的安谧,咧开嘴笑时又仿佛笑到了旁人的心坎里去了般感染人。

    这样的女子,为何会在灭门后侥幸存活,和她抢世子?杜颖盈怎么也想不明白。

    看到杜颖盈逐渐扭曲的脸,殿内的侍女都微微发抖,这位世子妃的脾气,她们在这几个月里已经领略到了。

    杜颖盈的贴身侍女,颤巍巍地立着说道:“二少爷从裕安城带来的消息,世子爷为着去佑安皇寺见那位文姑娘打伤了一个看门的小尼姑。”

    杜颖盈听着,实在是不相信整日对她冷漠如硬铁般的秦文曜竟也会为一个女子动心。

    想着自己无论怎般对秦文曜好,秦文曜的眼神都是那般凌厉冷血,看着她时,仿佛要刺穿她的眼睛。

    看她就如同对自己的属下,不,连属下都不如,秦文曜虽平日里对自己的属下横眉冷眼,但实则十分关心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属下,而对自己,凌厉冷血便是真的凌厉冷血。

    身后的贴身侍女见她情绪又要失控,赶忙道:

    “娘娘,世子爷是未来的太子,太子怎会没有几个妾,娘娘如何都是正宫,那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怎能和娘娘相比。”

    正宫,正宫又如何,没有夫君的真心爱护,正宫不也就是个部下吗?

    “你说的倒挺轻巧,罪臣之女,还在皇寺便引着殿下去了,他日若哄着殿下给她家平反了这案子,那还不骑到我头上来,翻了天了?”

    杜颖盈一改平常平静端庄的声音,此时的声音尖利,实在与她这身头面气质不符。

    贴身侍女自小服侍杜颖盈,对杜颖盈的脾气摸得最透,眼珠子骨碌转着,便顺着杜颖盈的话说了下去:

    “娘娘,生气是没用的,反倒气坏了身子,娘娘的身子可是要为世子爷诞下小世子的。更何况,这文家案不还没平反吗?”

    这小侍女一直服侍着杜颖盈,自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果然,杜颖盈本已扭曲的面容缓缓恢复着,心中想着确实是如此,与其气着,不如先下手为强。

    “是了,甘果,果然还是你最机灵。你说若是这人死了,便是再怎么动心还有用吗?”杜颖盈面容依旧僵硬,却又好似乎有一丝笑容。

    见她这般模样,甘果和其他侍女们都有些背脊发寒,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称着小姐英明。

    而对于杜颖盈心中的恶骂,文亦清自然是一点感应也没有的。

    她所烦恼的只有如何摆脱秦文曜,让幼帝的处境更加安全。当然,秦文曜怎会让她如愿。

    当天傍晚前,寺庙闭门前,季京带着其余秦文曜的部下抬着一个接一个的箱子往文亦清院子里送,打开箱子,里面全是发簪、手镯、衣物。

    文亦清和黄雎看着这满院子的物什,都没有说话,当然,文亦清是无奈得无言,黄雎是惊得无言。

    一会儿黄雎凑到文亦清身边说道:

    “小姐,奴婢瞧着这世子殿下实在是喜怒无常,惠安师太身边那个小尼姑现在还是没醒过来,进气少出气多的,实在是可怕,可现在,又送了满院子东西”

    文亦清皱着眉头,实在是心中有些许烦躁,秦文曜和他的人若是这般频繁出入佑安皇寺,怕会查出什么端倪啊。

    早知道就当初便不救这世子了,文亦清在心中埋怨道,可是不救的话,安泰王可不要在皇位上享受许多年了。

    唉,文亦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头向季京走去。到了季京跟前,微微欠身。

    季京见此吓得立刻回礼,并道:“文小姐这可千万使不得,您乃金贵之躯,属下只是贱命一条”

    “切莫这般说,我如今只是罪臣之女,哪里是什么金贵之躯?”

    文亦清淡淡地面无表情道,“还望您将东西带回吧,这里放不下这么多东西。”

    虽说季京早就猜到了文亦清会这么说,但真的面对这话时,季京却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心里忐忑着。

    若是这东西没送出去,世子不知会不会把他流放到西南属国去。

    “小姐且别为难我们了,我们也只是听令办事,我们世子也是真心想要感谢小姐的,小姐您就收下吧,我们世子殿下的命还不值这几箱东西不成?”

    季京拱着手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和文亦清好一番劝说。

    文亦清自然是明白的,若是这些东西退了回去,以秦文曜的脾性,季京或许只是受罚,其他人就不知道还会不会留着半条命了。

    文亦清叹了口气,也罢,若是他们一直待在这,对幼帝也并不安全,于是道:

    “既然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那这份情我领了,只是在佛寺,不适合用这些东西,我拿点,剩下的,还烦请带回。”

    文亦清的语气并没有很生硬,但字里行间中,季京还是听出了这事是不可商量了,心中万般无奈,却也只有默默祈祷着殿下不要罚他太狠。

    “便是如此,请小姐挑选。”

    文亦清由黄雎搀扶着,走过一个个箱子,到一个箱子前,黄雎突然眼睛一亮,对着文亦清道:

    “小姐,要不拿那件白色披风吧,天气冷了,现在这件太单薄了。”

    顺着黄雎的手看过去,果然一个箱子里躺着一条折叠着的披风,看着像是狐狸毛,十分厚实,雪白得又十分洁净,与文亦清的气质倒是相符的。

    季京顿时心中一乐,这小丫头眼神还挺好的。

    这狐皮披风可不就是世子殿下吩咐人特意去制备的?用的还是塞北王送给衡南王的两张白色狐皮中的一张。

    但他并没有乐多久,便听到文亦清用那清冷的声音道:“不必了。”

    季京嘴角抽了抽,心中已是泪流成河了,哪里还有什么可怜什么世子殿下的真心的念头,现在担心的只有自己过两天是不是要动身去西南属国了。

    文亦清挑着挑着,最后只剩下一个侍卫捧着一个小匣子了,黄雎好奇地看着这精美的匣子,道:“咦?这是食盒吗?”

    “是,黄雎姑娘好眼光,这里面装着的是是欢楼的特色菜肴,世子殿下听说了文小姐爱吃这些,特意命人去备的。”

    季京眼神一亮,机会又来了。

    黄雎走上前去,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香味扑鼻而来,顿时这个院子被香味环绕,里头是乳酪、条头糕、烤素鸽……”

    季京不打算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拱手道:“世子殿下知道小姐顾虑寺内不得食肉食,所有的菜肴都是素菜。”

    文亦清看着黄雎几乎都要把脑袋探进食盒中了,微微叹了口气。

    欢楼,是以前跟着大哥常去的馆子,里头的乳酪、条头糕、烤素鸽都是黄雎和自己极爱吃的,这世子倒也不知从哪打听来的。

    “世子殿下有心了,食盒留下来吧。”

    几乎是文亦清话音刚落之际,黄雎一把接过食盒,满心欢喜。

    文亦清无奈地微微摇头,这些日子,是委屈了黄雎这爱吃鬼了。

    而季京在一旁,喜色几乎要外露,终于不用去西南属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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