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时期,士大夫反对宦官专权,自延熹九年起,许多士人及其门生遭受打击,有人被迫害致死,有人终生不得做官。李膺先生位列“八俊”之首,却被拷打致死,其行动恐怖程度可见一斑。这件事,便称“党锢之乱”。
上一次袁绍介绍这些事,已经是许多年前,但那时他只叹息于自己的弱小,也迷茫于未来的事。那时,作为幽灵的陆北言告诉他,要蛰伏等待。而如今,他已然是做出了决断。
“虽然对士人的搜捕规模极大,却也有逃过一劫的人。”袁绍轻声介绍道,“他们有些流落他乡,有些则藏身于洛阳周边,他们正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领袖站出来,一呼百应。”
陆北言将手放在下颌处,做出思考的状态,她问:“所以,本初你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袁绍的手指轻轻叩响桌面,极其富有节奏。他说:“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们需要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寻觅一个居所。”
“我还以为你要去做他们的领袖。”
“我的羽翼还没丰满到那个程度,”袁绍微微阖目,“但……也许呢。”
对袁绍而言,这是“也许”,但陆北言却清楚,他有那个野心,终有一天也会有那个能力。就像一只矫健的雄鹰,只是此刻,他还需要耐心地等待机会来临。
不过,陆北言却还有一个问题。
“本初,”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当真将这些话问出了口,“我想知道,你支持士人,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看着心思单纯的少女会问这种问题,袁绍叩击桌面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拍。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面沉如水:“自然是为天下人。”
陆北言想,大概不会是这么单纯的理由。但她不再打算追问了,她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其实,不管你回答我什么,我都会选择站在你这边。因为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她在这个时代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袁绍,虽然她确实喜欢他,但比起那些情感,陆北言更在意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下,她只能将袁绍视为可以攀附的乔木,唯有待在他的身边,自己才能安全。为此,她愿意做一个论迹不论心的人。
莫名地,他们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一种共犯般的默契在二人心中油然而生。袁绍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在陆北言看来,此时他的笑容已不再是过往那般纯粹的温柔。
“北言,”袁绍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你明日换上家丁的衣裳,随我一同出门吧。”
终于到了这一步,他开始邀请自己乘上他的马车——一驾驶向未知道路的马车。灯影摇曳下,袁绍似乎变得深不可测起来,或许现在陆北言选择拒绝的话,她就会作为袁家的普通家仆度过在这个时代的一生,但是她的心脏就像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一般,不知不觉间便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好。”陆北言点头。
次日,阳光正好。陆北言早早换好衣装。她束好头发,模样干练又精神,不过她五官秀气小巧,皮肤又是极其雪白洁净的,就算这样打扮也能轻易被认出其实是女性。袁绍看见她朝自己大步走过来,目光微微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怎么了?”陆北言问。
袁绍苦笑着摇头:“我本是想着,让你做男子打扮或许能让旁人不去注目,不晓得你竟挺适合这模样,反倒让人在意了。”
陆北言撇撇嘴:“是吗?”她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和衣领,总感觉衣服有些宽大,胸前松松垮垮的。
“等等。”看着陆北言不自在的模样,袁绍轻声制止了她的动作,而后伸出手整理起她的衣服边角。骨节分明的手极其注重着分寸,动作缓慢又轻柔,陆北言时而低头看他的手,时而微微抬眸偷瞄神情认真的袁绍,空气里隐约能嗅到袁绍身上所携带的香囊气味,那是幽香的兰花。陆北言白皙的脸颊上莫名出现了一丝红晕。
不消片刻,为她整理好衣装的袁绍直起身,他说:“好了。随我上车吧。”
陆北言不知道路程有多远,但她安静地跟随着袁绍登上马车。这驾马车的布置很朴素,和之前她乘坐过的张邈的马车不相上下。看她在四处打量,袁绍适时地解释道:“毕竟不宜高调,何况短途出行而已,不必过于铺张。”
他的态度让陆北言很欣赏,因为与他相比,袁术的观念显然要高调又讲究得多。陆北言曾在马厩见过他的爱马,连马鞍都是经过巧匠精心制作的,陆北言不会骑马,但她会在心里把那些精致的马具换算成哗啦啦的真金白银,然后在心底大声感叹,有钱真好。
随着马车夫一声轻喝,陆北言感受到身下的马车开始了移动。她与袁绍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但就算如此,二人共处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呼吸车厢内同一片空气,她竟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呃,怎么回事,怎么脸开始发烫了。话说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和他共乘一驾吧?虽然,虽然上一次自己还是只能上蹿下跳的幽灵,但……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紧张吧。
陆北言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她开始试图掀开车帘,通过看外面的景色转移注意力。
咯哒咯哒,嘎吱嘎吱。
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让她有些出神,现在正通行在一片闹市区,陆北言听见来往小贩的叫卖声,几名大娘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人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她想,这个时代的人,对她而言已不再是书本上几段潦草的记载,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人类了啊。
陆北言的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这不自觉的表情一一收进了袁绍的眼中。
“……同车,颜如……”
听见身侧的声音,陆北言回过头,她的耳朵刚刚被淹没在了外面的人声鼎沸中,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说话声。
“嗯?本初,你说什么?”她眨眨眼睛。
看着眼前人的神色,袁绍却摇摇头。
“你听错了,”他说,“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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