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洛阳城郊驶去,途中陆北言就察觉到了异样——屁股,好痛!没有减震功能的古朴马车,颠簸起来简直要把她的灵魂都给抖出去了。她好想揉一揉自己遭罪的屁股,可是当着袁绍的面,她不能。
她要,矜持!
等下了马车,陆北言的脸色尤其难看,她感觉自己已经被分离成了两块碎片,娇贵的现代人果然不适合古代啊。
这时袁绍从她身侧经过,低声道:“回去我让人给你做一个坐垫吧。”
果然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啊。陆北言感激涕零地点头,在这个瞬间,她眼中的袁绍似乎被镀了一层金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接下来的路程是一段林间步行。袁绍今日穿着一件水色薄衫,在斑驳树影下仿佛荡漾的波纹般漂亮,陆北言跟在他身后,仿佛又回到了过往,她还是幽灵时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只是那时她是自上向下的俯视,而现在,她才发觉原来这个人是这样高大。
脚下的路虽然都是干燥的泥土,但坎坷不平,还是有些难走,袁绍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着陆北言,若是到了难行的地方还会伸出手牵引着她。直到通行到了平坦之处,陆北言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他们刚才好像牵手了啊。
噗。脸顿时又红成一片,陆北言立刻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手掌为自己降温。她正告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的袁绍停了下来。
“北言,我们到了。”
他微微侧身,展露在面前的是一间被树林围绕的茅屋,屋前还生长着陆北言叫不出名字的淡黄色小花。袁绍轻声介绍:“我祖父曾欣赏这里的景色,所以搭建了这间茅屋,年幼时家里人曾带我来小住过些日子。只是后来荒废了。原本屋前这片空地,是用来种些我祖父喜欢的花卉植物的,现在也仅仅是空地了。”
他语气里带着惋惜,陆北言也被带动了情绪。但如今内忧当头,又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做那些事呢?
就在此时,那茅屋的竹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面目清秀,看着格外年轻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见到袁绍,脸上浮现出了欣喜,可目光转到陆北言身上时,一双眉头又皱了起来。
察觉到对方的不悦,陆北言也紧张起来。而袁绍在她身边轻声安慰:“不用怕,逄先生不是恶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恶人。陆北言抿着嘴唇想,但我的警报系统在告诉我,对方一定不欢迎自己。
那名男子快步上前行礼,向袁绍打招呼:“本初公子,今日王生他们又来拜访了。”
听到这句话,袁绍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这些反应都落在陆北言的眼中。而很快,对方又将话头引到了她的身上:“本初公子,这位姑娘……不,这位小友我从未见过。”
他改口得慢了些,陆北言暗想自己的伪装果然是脆弱不堪的啊。
袁绍的解释很诚恳:“逄先生放心,她是我信得过的人。之前的那名小厮,似乎被我叔父带去问话了,我看他左右为难,便让他不必再跟随我了。”
这件事陆北言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想来其实自己被带出来也是袁绍自己的算盘。
解释结束后,袁绍又向二人介绍彼此:“北言,这位是逄纪,逄元图先生。逄先生,她姓陆,出身吴郡陆家。不过,现在在袁家为我做事。”
吴郡陆氏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份,袁绍是介绍得越来越顺口了。但陆北言也察觉到,许多人在初见她时不屑一顾,却在听见她是吴郡陆家人后又尊重了许多。也是,这个时代看重门第出身,所谓的举孝廉制度早已被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弄得破碎不堪,就算这个身份是假的,却让陆北言行事方便了不少。
不过这招似乎对逄纪没什么作用,他警惕的表情可一分没少。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带着二人走进了那间看似破败的茅屋。
在进了门之后,陆北言才发觉里面并不像外观那样摇摇欲坠,反而是被打理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两名儒生正端坐在客座,见到了袁绍立刻起身行礼。陆北言看见,其中一人正是上次她在袁家相撞的那个书生。
嘶,是他啊。陆北言跟在袁绍身后,看他在主位款款坐下,她四下张望,总感觉大家都坐了就她站着也太突兀了,可是,她不知道哪里是她的位置。
陆北言向袁绍投去求救的目光,袁绍掩唇干咳两声,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
噢噢,原来自己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呀,真好。陆北言喜滋滋地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并拢双膝跪坐在侧。逄纪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袁绍微微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道:“王先生,你前几日不是才刚来过?”
听见袁绍的问题,王生语气有些激动:“袁公子,您一直叫我们稍安勿躁,但这么多天过去也没得到准确的消息。我们好歹都是元礼先生的学生,难道就这么一直躲在洛阳城外什么都不做吗?”
说话间他语气激昂,另一名儒生似乎也被带动了情绪一直点头称是。袁绍没有回应,一旁的逄纪轻咳两声,道:“这些日子袁公子为不少逃亡在外的儒生士人提供庇护,已经心力憔悴,王公子为何不在大家安顿好后再提出自己的见解?急于求成,那是揠苗助长,最后可不见得能有什么好结果。”
逄纪语气淡漠却坚决,陆北言听着也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袁公子不是汝南袁家人吗?有他在,我们为什么还要怕那些阉人?”
“袁公子才结束守丧不到一年,还未在洛阳站稳脚跟,他出面帮助我们本来就已经很不稳妥了,王公子,做人还是应当知恩图报才是。”
逄纪一连串输出让陆北言在心里为他狠狠鼓掌,她抬眼去看袁绍的表情,却没见到什么喜色,他沉默得如同大地一般。
他在想什么呢?陆北言眨着眼睛思索。
而这边,或许是被逄纪说得有些恼羞成怒,王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双手握拳,身子前倾着,轻哼一声道:“党锢一日不解除,我们一日不能安心。说到底,袁公子还是怕了。我听说袁家其实也与那些阉人有所来往,说不定,有人是想两头讨好,两头通吃罢了。”
“你……”
逄纪面露愠色,刚想反驳却听见轻轻一声叩响。转头去看,原来是袁绍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声音。他的表情依旧淡然,却又含着庄重,周身的气场让人忍不住噤声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听他语气放缓道:“王先生,你的顾虑我能够理解。大家本应做天下楷模,如今却抱头鼠窜,备受打压,这些我都是了解的。心有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一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原本还情绪激动的王生不知不觉间被安抚了下来,他的身体明显地放松,身上的衣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日子,我除了往来奔走于各位先生之间,也在调查宫中的动向。多年前,曾有一位友人教导我‘养晦’的道理,贸然行动无异于飞蛾扑火,只会让我们自己死伤惨重。而不行动绝不代表坐以待毙,我们需要做的是积蓄自己的力量。”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瞟向了身侧的陆北言。陆北言当然清楚,他现在说的就是自己。
王生依旧皱眉,声音沉闷:“那,袁公子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有。”袁绍重重点头,“我前些日子得知,南阳郡内有一户人家,被中常侍张让遣人带进了洛阳。”
逄纪问:“可是南阳哪家名门?”
“只是屠户之家。”
王生啧啧嘴:“怪事,屠户?为什么?”
“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家的姑娘被带进了宫里。”袁绍轻抚着下颌做出思考的模样,“他家还有一位兄长,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王生不解:“可他们不是张让的人吗?这算什么机会?张让肯定是想通过他们,把大权进一步继续掌握。”
屠户,张让,进宫的女孩。这几个信息已经让陆北言有了一个猜测。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脚步有序地上演着。
果然,袁绍说出了陆北言预料之中的话:“我会想办法,让张让的棋子,为我所用。”
陆北言察觉到,袁绍没有说“我们”,而是说的“我”。
接着,袁绍又嘱咐了一些别的事,诸如最近出行过于频繁已经引起了怀疑,让他们有要紧事时再联络。逄纪说他会安排好,袁绍点头道谢。
等几人离去,陆北言又起身跟着袁绍走上回程之路。她头一次跪坐这么长时间,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两腿发麻重心不稳。还好袁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谢谢。”陆北言揉搓着大腿道。
袁绍轻笑:“和他们说到一半我就发现你快坐不住了,想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打发他们走了。”
原来是因为自己啊。陆北言羞赧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这都是小事。”袁绍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慢慢地放开了支撑她的手,“其实我今日让你打扮成书童模样,就是为了让你少遭些罪。其实刚刚我使眼色是让你站在一旁便好,没想到你会直接坐下。”
听见他的话,陆北言痛恨自己的愚蠢,她回想起那时逄纪的轻轻一瞥,大概就是在奇怪怎么一个书童还能坐在离主人这么近的位置。丢人,太丢人了!
“对不起……”陆北言再次道歉。
“这没什么的。”袁绍慢慢地向前走着,树林间发出温柔的树叶扫动声,“我应该谢谢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并不像表面上展露的那般有底气,但我想到你在我的旁边,心里也就有了些勇气。我其实有很多怕的东西,但有你在,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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