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言与许攸的相遇方式很奇怪,这是陆北言的想法,所以在她看来,许攸是一个怪人。
彼时她正清扫供奉用的香炉,那上面的花纹精致,看起来沉甸甸的。这种清洁工作需要做得细致,周围的香灰尘埃都要轻轻抹除,这莫名和生命的存在一样,只是一眨眼,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人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尘埃。
陆北言这样想着,端着一盒旧尘便向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前来吊唁的人都已经散了。夜色之下,白色的孝服将行人显得格外消瘦。陆北言在半路上遇见了袁术,他应为父亲守灵。陆北言没有打招呼,因为对方的脸色并不好看,相比袁基的孤寂的沉默,袁术仿佛是在克制心中重大的悲伤,他要做出一个成熟者的表现,但他的心却并不安宁。
有扶乩者说,可通过尘埃的形状判断未来的运势。陆北言凝视着手中端稳的灰扑扑的香尘,只觉得一片迷茫。她对这个时代的人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是崇敬还是同情?对袁术是如此吗?对袁绍呢?
陆北言忽然意识到,或许她对袁绍的“喜欢”,不过是一种已知晓未来的人,对过去生命的,一种自上而下的怜悯。
正有些出神,木桃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他主动接过陆北言手中的东西,语气像个小大人:“北言姐姐还是去陪陪公子夫人们吧,也许你说些什么他们就能好些了。”
在这个小孩眼里,陆北言就好像成了一味良药,且并不苦口。只要有她在,那一切都会好起来。但作为当事人的陆北言才最清楚,自己讨巧的不过是出生在一千八百年后的时间里,如果让袁家人去到现代,那么他们也会发现,陆北言根本平平无奇。
袁绍是在青史中留下姓名的人物。陆北言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女性。
这样想来,她才是应该被怜悯的那一个啊。
陆北言的后背微微塌了下去,她感觉有些无力。
突然,肩膀被轻轻地点了点。力度不重不轻,似乎有些试探之意。
陆北言正想着是家里的哪位,回过头正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这是一名男子,相貌虽然说不上俊秀但也算干净,嘴唇很薄因此看起来有些虚弱,他的左边嘴角处有一颗轻巧的黑痣,为他平添了几分精明。
陆北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微微张口:“请问您是……”
那男子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细长的眉毛皱在一起,口中喃喃:“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莫非是耽误了时刻?”
陆北言被这样看得发毛,此时本就天色昏暗,又是四下无人,和这样一个陌生男人近距离接触她自然是不安的。于是她不露声色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声音提高了些:“这位公子可有什么急事?”
对方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他看着眼前警惕得如同小兔般的女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什么企图。我可是本初公子的朋友呐!”
朋……友?
被这么一提醒,陆北言的记忆系统终于重新开始了工作。这张脸她是有见过的,在多年前,袁绍养母的葬礼上,这个人就跟着曹操一同来拜访过。只是陆北言当时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印象渐渐淡薄了,现在她想起来,当时袁绍称呼他为“子远”。
子远,记载里和袁绍亲近的只有一个子远,那就是许攸。
陆北言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她竟不知该用何种语气与面前人交谈。她行礼,语气公式化:“原来是许先生。”
许攸大惊,他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姓许的?”
对于知道未来事件的人来说,心情上果然还是有些沉重。陆北言无意过多解释,只是敷衍道:“绍公子曾与我说过,嘴角有黑痣的,便是许攸许子远先生。”
许攸啧啧道:“就算与你说过,但能上心记住也是一种能力。看来我没找错人。”
陆北言狐疑:“你找我?”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许攸扶住自己的下颚,“只是今日出门时有一道长找上我,说我今日拜访客人时要寻一女子,其人巧舌如簧,只要稍作打听便能寻到。不过我今天刚来就被本初叫去书房议事,到现在才得空出来,正担心寻不到人,喏,刚刚过去的小童却指点了我。”
他说的那个小童,应该就是木桃吧。陆北言在心里苦笑,自己哪算得上巧舌如簧,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但她顺着对方的说法问:“找我,又有什么作用呢?”
许攸偏了偏头:“那道长说,这女子是我的吉星,只要寻到对今后大有裨益。我本是不信,也就是随口一打听,但现在见到,却觉得那道长或许说得不错。”
裨益?什么裨益?因为知道你未来会做叛徒所以想立刻去警告袁绍不要和你来往的裨益?
陆北言暗道封建迷信害死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存在也确实挺玄学的,一时不知刚刚是在骂别人还是骂自己,索性闭嘴不言。
这许攸似乎还有话要说,只见他刚刚张嘴,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子远,你怎么在……北言?”
二人不约而同向许攸身后的方向看去,却见袁绍站在不远处,他的发丝有些凌乱,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而且陆北言还注意到,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她从未见过袁绍露出这样的表情。
许攸赶紧将袁绍扶了过来,他解释道:“我只是在府中迷了路,顺口向这位姑娘问路罢了。”
袁绍满脸写着不信,但他没有再追问,眼睛只看着陆北言,语速有些急促:“为何不在前厅做事,却在这里?”
命令式的语气让陆北言有些手足无措,她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对方的话语又抛了过来:“现在家中本就忙碌,你独独一人在此就不怕被责罚吗?”
他好奇怪。
陆北言眯了眯眼睛,却只是微微屈了屈身子,倒真像个乖巧的婢女一般安静转身离去。
他是心情不好吗?
陆北言一边走一边思索。
他嘴唇的颜色,白得吓人。
他生病了吗?
担忧的心情已经让她无暇去顾及许攸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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