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的身体状况似乎是时好时坏的,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康健,但偶尔还是会掩住嘴唇发出几声不起眼的干咳。
虽然陆北言很担心他,但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过度担忧了。毕竟现在他还不到三十岁,距离死亡的时间还有二十年。史料中没有袁绍久病的记载,或许这只是一场风寒?
不过那时候,他的脸色实在是吓人,说话的语气也好可怕。
但转念一想,病人能有什么好心情的。陆北言敲敲自己的脑壳,她能做的似乎也就是在日常膳食上多多注意营养平衡了,乐观点想,说不准日积月累下来还能让他多活几年呢?
继袁家大堂经理之后,陆北言似乎想给自己新开一个营养师专精。
不过这种乐观心态没有维持太久。在袁逢下葬后第三天,袁绍晕倒了。
那种毫无征兆的突然倒下,连身边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上一刻他的眼神还神采奕奕,却没走出几步就倒在了地板上。
得知这件事时陆北言正挽着袖子在花园里除草,她立刻丢下了工具,却连袖子都没有放下来便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周围有些异常地闷热,迎面吹来的又是那种奇怪的风,明明皮肤没有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可陆北言的发丝却漂浮起来,仿佛被牵引着一般。
陆北言赶到时,医匠已经在收拾药箱了。袁绍的房间里围了不少人,其中包括暗暗垂泪的袁夫人,牵着弟弟小袁熙的袁谭,还有同样一脸担忧的木桃。陆北言的呼吸没有调整过来,但木桃很体贴地小声对她说:“医匠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外加气血不足,用他的方子调理月余就好了。”
听起来似乎并不严重。陆北言稍稍松了口气。透过影影绰绰的缝隙,她看见了正躺在榻上的袁绍。他侧脸的线条流利又干净,神情与睡着了没什么两样。陆北言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过度紧张,他分明还有二十年的寿命。
她主动向袁夫人请缨照顾袁绍,后者对她是放心的,不过还是让木桃也陪着——毕竟还是男女有别。在交代完要做的事务后,袁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天还要收走谁。”
袁绍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着实让这位妇人神伤不已。陆北言说了些宽慰的话,她能够理解对方此刻的敏感,这终究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木桃的协助下,陆北言烧好了水。听他说,袁绍在昏迷时出了不少虚汗,他是个爱干净的人,用热水擦拭一下身体应该会舒适一些。
陆北言一边舀水一边问:“那等会儿是木桃你来做吗?”
木桃一脸莫名:“嗯?北言姐姐有别的事吗?”
陆北言与他对视,两个人都是疑惑的表情:“绍公子是男人欸,我怎么方便?”
木桃的语气理所应当:“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男女授受不亲啊。”
“可北言姐姐是婢女啊。”木桃说,“服侍主人的婢女就算看见主人的身体也没关系的啦。这只能说明主人家很信任北言姐姐你呀。”
陆北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作为主人的袁家人来说,自己恐怕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照顾他们的工具而已。被工具看见了身体,反而是对工具的恩赐。果然,不管是和他们多亲近,这种身份上的鸿沟还是难以逾越。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然他们是这么说,可陆北言没有做工具的自觉。
在慢慢解开袁绍腰带和衣领的时候,陆北言只觉得自己是个女流氓,还是个趁人之危的女流氓。
此时袁绍双目紧闭,陆北言的眼神从他纤长的睫毛一路向下游弋。他的皮肤白皙光洁,锁骨处有一颗漂亮的黑痣,这么一看他的身体线条真是又漂亮又硬朗……
陆北言在脑海里大声辩解:不是我想看,是我的眼睛移不开,她们有自己的想法!
陆北言动作轻柔地用毛巾擦拭着袁绍的皮肤,她的手一寸寸地在他的肌肤上游走,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却让她面红耳赤。木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我再去拿张毛巾”便跑了出去——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刚刚看见陆北言为难的表情明明是在憋笑!
虽然也不是没有过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经历,但现在陆北言可不是幽灵,她的指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这种情况下着实令她为难。
她不敢把衣服再解开多了,将锁骨和肩膀擦拭了一遍便轻轻地又将衣领盖了回去。陆北言的目光注意到了袁绍的手。擦一擦手臂这种地方,不算冒犯吧?
先是右手臂,将袖子一点点挽起来,陆北言发觉原来他手上的肌肉这么结实,明明给人的印象是文文弱弱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袁绍的手上有茧子,看位置也是常年握笔形成的。陆北言看向自己的手,自从高中毕业后她都是使用的电子产品,已经看不出写字留下的痕迹了。
接着是左边。这有点费力,陆北言只能弯着腰探出身子,这个动作还真是艰难。她正一面想着如果木桃在旁边协助一下她就好了,一面拉开了袁绍左手边的衣袖,忽然她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这是……什么?
在干净的皮肤上,竟然深深刻印着暗红色的伤疤。它们长短均匀,皆是一寸左右,排列整齐,却触目惊心。仔细去看,这并非是结了痂的伤口,而似乎是被刀口割开没有痊愈的裂痕。只是没有血流出来,反而是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其中窜动。
陆北言眯着眼睛观察,她口中默默数着:“一,二,三……九?”
袁绍的左手臂上居然有九道伤口。
陆北言的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猜测——难道说,袁绍在自残?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排除掉了。怎么可能呢?他不是这种人的。陆北言看着这些伤口,心中一片惊涛骇浪。这些伤看着很新,难道说袁绍会晕倒,是因为伤口感染?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自己受伤的事?这些痕迹看着……多疼啊。
陆北言咬紧嘴唇,不行,她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要重新请医匠来看看。
她正要转身,手腕却毫无征兆地被突然拉住,来自人体的温度让她感到诧异。
“本初?”她回头,正与榻上的人双目对视。
袁绍半睁的眼睛明明是在看向这边,可是陆北言却莫名觉得,他的视线在投向另一个地方。
陆北言又呼唤了一次:“本初?你醒了吗?”
袁绍的呼吸很慢,他的声音又小又沙哑,陆北言听不清,她蹲下身又凑近了些。
她听见袁绍在很慢很慢地说:“阿言,尚儿在花园寻你……”
陆北言的大脑有些卡顿。
阿……言?
是在叫她吗?
陆北言直言不讳:“袁本初你说胡话了?”
这时木桃走了进来:“什么胡话?公子的病又加重了?”
他神色紧张,陆北言看到有人来帮忙也是欣喜的,她立刻直起身招呼对方:“你来看看,绍公子的手上有好多伤啊,这要是不处理会出大问题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一次掀开袁绍的衣袖,木桃也凑了过来。可是这一次,陆北言的动作却僵住了。
袁绍的左手臂上,什么都没有。
“不、不对啊,我明明看到了的……”陆北言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将袁绍的手臂翻来覆去检查,却一无所获。
木桃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他说:“北言姐姐,不会是你过于担心公子,出癔症了吧?”
“我才不会呢!刚刚绍公子还和我说话来着,他刚刚醒了的。”陆北言转头去看,却发现不知何时,袁绍再次闭上了眼睛。
木桃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她。
“北言姐姐,”木桃说,“下次要是再有医匠来,我一定知会你一声。没事的,可能你喝点药就好了。”
他的安慰就像针,一根根地扎进了陆北言的心里,让她脆弱的心脏千疮百孔。
她想,或许自己真的是魔怔产生幻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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