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海昨日去了山上采药,到下晌才回来。回来后又是忙着捡药晒药,又要忙着把晒干的药给收起来,预备次日给药房送去。家里的猪圈、鸡窝,也都等着他打扫。这么一通忙下来等,天都黑了,才想起忘了给于阿婆拎水。
这不,一大早,他就到了于家小院,准备先担上几桶水。
见于婆子出来,他嘴里说着话,径直去杂物房取了水桶,放到井里,拽了绳子提上水就往厨房里走。
“哎,方海。”
于婆子还不及把人喊住,周方海就把门打开了。然后,人就愣在那儿了。
“都怪我,忘了和你说了。这是丁姑娘,赁了我这屋子。”于婆子蹒跚着脚步,赶紧跟上来解释。
丁宁也被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进来了?连门都不晓得敲一声?
周方海只愣了片刻,就拎着水桶,绕过丁宁,“哗啦”一声把水倒进缸里,又转身出去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性子冷清,但是心地却好。往日里没少帮衬我这个老婆子。若没有他,我怕是连口水都喝不上。”
于婆子生怕丁宁误会了,紧着解释几句。
丁宁只得尴尬笑笑,心地好,心地好怎么不理人?连个招呼都不会打吗?这哪是心地好?这分明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难不成我长得是个修罗样?只看一眼就知道好坏?那他待在这儿可真是浪费人才了,怎么也得请他去衙门里做个推官才是。
她撇撇嘴角,随手系上围裙,伸手拿过萝卜,细细切成丝,拦腰切几刀,撒上盐,待萝卜丝出水,加葱花和油拌匀。
再将苞米面放到盘子里,取萝卜馅团成团,放到苞米面上滚几圈,待馅上粘上薄薄一层苞米面,抓一把苞米面,将萝卜馅严严实实地包在里头。
这期间,周方海又提了几桶水进来,见丁宁只顾做饭,头都没抬,又见于婆子笑眯眯坐一旁看着,也就歇了心思。于阿婆孤身一人,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女子想来也不是为图银钱才住在这儿的。至于别的,只能等以后再看了。
“阿婆,水缸满了。明儿我再来。若是水不够,隔着墙喊我一声就行。”
“哎。回吧回吧。”
………………
“娘,于阿婆家招了个赁户?”
“哥,你连这都不知道?前儿就过来了。是个牙人领来的。说是孤身一人。我昨儿在院子里瞧见了,丁姐姐还给了我一个煎饼子,可好吃了。”
素姐砸吧砸吧嘴,还对昨日的饼子回味无穷。
“一个饼子就把你收买了?饼子再好吃还能有肉好吃?瞧你这点出息。这就叫上姐了。”周方海耸耸鼻子,很是瞧不上素姐这副样子。
“娘,你看,哥又说我。”
“好了好了。你老逗她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妹妹计较。赶紧洗洗手吃饭。”廖氏抿唇轻笑,摇摇头,捡了碗筷放到桌上。
“娘,我去找丁姐姐了。”素姐三两下把碗洗了沥干水收起来,又把筷子放到竹筒里,随手抹干灶台,围裙一摘,就往外走。
“也不知人家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刚来一日就让她念念不忘。”周方海轻嗤了一声。
“左右就在隔壁,又不是往远处走。让她坐家里绣花,她又不肯。那手指头笨得跟块木头似的,咋学也不会。唉,也不知到时能不能说上人家。”廖氏每回一想到素姐那手针线活,就止不住叹口气。
“她才多大?离出门子还得七八年呢。您不用急。再说了,针线活做那么好干嘛?又不是上人家做绣娘的?”
“算了。你去送药吧。再晚点,日头高了就该晒了。”
…………
丁宁蹲下来,抓起一把土壤细看。
这里的土壤微微发黑,想是犁地较少的缘故,土质略微发硬。若想种菜,至少还得犁上一回,再拿耙子把土块打碎。
她站起身,往后院走。后院地方大,除了几垄大葱,别的菜还没种下。她迟疑了一下,走到后门处,向外张望了一下。
她就说嘛,怎么不时有人说话,原来这里离河不远,妇人们正蹲在河边洗衣。
她随意往墙边瞥了一眼,觉出不对来。这里的土怎么有些发白?难不成是碱性土?这可就不妙了。
为了确认,她抓起一把土,见那土硬实得很,拎起来不如其他土松散,而是结成了一块。这就肯定是碱性土了。
她记得田菁、草木樨,还有豆类都能种到碱性土里。此外,还可以往里掺腐叶土,加上深耕,说不准能改善改善。
可碱性土的改良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完成的,何况这只是块菜地,人家愿不愿意改还说不好。
她又看看自己瘦得跟鸡爪似的手,就这双手,怕是一篮子土都拎不动。
怎么办?
“丁姐姐。”素姐从前院咚咚咚跑过来,脸上还气鼓鼓的,像嘴里塞了个糖块一样。
“哟,谁惹着素姐不快了?”
丁宁拍拍土,站起身,走到小路上。
“还能有谁?不就是吴婶子嘛!每回遇上,都要拽着我说个不停。我都说了有事,她也不听,还是说个没完。每回说的不过都是那几句,就是变着法地夸春姐。难不成这村里只她闺女一人?恨不得一天到晚地显摆。”
素姐是个炮仗脾性,说起话来噼里啪啦,待说完又皱皱鼻子,撅起嘴儿,满脸不高兴。
“你才这么大小人,能知道个甚?人家那哪是到处显摆?除了你周家,人家在别处可没显摆过。”一管尖细的嗓子霍地响起。
两人回头一瞧,原是另一道院墙处站了个妇人。
妇人见小娘子们齐齐看过来,不由失笑:“若不知道的,还当你俩是亲姐妹。长得可真像。素姐,有句话你可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打的主意你这小人家家又哪里知晓。”说完,取下帕子捂了嘴笑个不停。
“花氏。”廖氏不满地喊了一声。这个花氏,竟对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和小孩子乱说话。
花氏一听,先就收了声,住了笑,讪讪道:“没想廖大夫竟也在这儿,想来家里也要种菜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脚不沾地地赶紧走了。
丁宁忖着这是素姐的娘,也不知该怎么称呼,若不然叫一声“婶娘”或是“廖大夫”。
“敢问小娘子贵姓?”
她一抬头,见廖氏睁着眼睛上下瞧个不停,心里一虚:“我,我姓丁。”
“是不是家住南河村的?”廖氏又问,带着点颤音。
“原来是。后来搬到了镇上。”丁宁回想一下,小心答道。难不成原主惹下了什么事端不成?
“还真的是你。你还记得吗?在南河村时,咱们两家是邻居。”
丁宁摇摇头,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看她迷糊着,廖氏嘴角翘起,眼中带笑:“你那时才多大?也就四五岁,这些事自是不记得。”
等笑过了,廖氏思及于婆子和自个说过的话,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哥哥呢?怎么独你一人出来了?”
丁宁不由面上一僵,想着自个要不要哭一场,把丁大郎做下的恶事给好好宣扬一番。可她酝酿半刻,连腿都掐了一把,这眼泪也没落下半滴。遂抿起嘴角,悲切切把丁大郎为贪财要把亲妹卖做妾的事给说了一通。
中途,她生怕廖氏不信,还仰起脖子指给她瞧。虽则过了两日,可那勒痕却只变淡,并未消失。就连她说话的声儿也没恢复过来,好好的一管脆嗓子,倒成了公鸭嗓。
廖氏先是一怔,原本不信,待见了那道勒痕,也不由信了。她还记得,丁大郎幼时还是个乖乖巧巧的娃,怎么长大了竟变成这般模样了?
想来这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她愣了半晌,一直没开口。
丁宁倒给吓了个胆突,瞧廖氏也有三十几岁年纪,竟会被这样事给吓到了。她又一瞅素姐,小姑娘正把牙齿咬得嘎嘎响,嘴里还念叨着:“狼心狗肺的东西。”
那这应该不是她的问题吧?看素姐也没事啊。不由有些心虚:若周方海回来,见他娘被吓到了,不得找她算账。
她垂下头,左思右想,待会该怎么解释这茬子事,就听廖氏道:“那我先回去了。素姐,你跟着宁姐一处玩会吧。”
丁宁抬头一瞧,廖氏整个人都蔫蔫的,正脚步发飘地往回走。她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待周方海回转家来,见院中连个人影也无,鸡鸭俱都围着空空的食槽叫唤。
等他喂过鸡鸭又喂过猪,才进屋喊一句:“娘。”
“哎。我在呢。”
这声音怎么有气无力的?难不成是病了?
不对,人正好好地坐在桌前,只是表情看着不太对。
“发生什么事了,娘?”周方海静悄悄进了屋,方才开口问。
“我今儿看到李大娘的闺女了,想起了一些事。”
“她也住这儿?”
“对,就是于家的那个赁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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