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上回来,管事的态度又略有不同,昨日来时,虽然说话也是笑呵呵、客客气气的,可那神情却又带着丝居高临下之意。
想想也是,这大户人家的管事日常来往的可不止各府管事,连衙门里也多有走动,自是不把他们这升斗小民放在眼里。
但今日,不管是说话还是神情,都少了丝轻视之意。
落座后,管事欠了欠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昨日回去后,家中老爷和夫人也知晓了这事。原本按夫人的意思,这木耳的事就撂下了。没得为了这事,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若有人借机生事,不得说云家欺压良民?”
“后来,还是老爷说,买卖买卖,一个买一个卖,双方都讲个你情我愿,若对方诚心卖,自家诚心买,又有什么可心虚的?若照这样说,那以后家中那铺子都关了去,还做什么买卖?现如今,朝廷都允准各家开铺子,只规规矩矩地就行。又不是那多大的生意,不过是个种菜的事。又能招了什么人的眼?”
“如此,夫人才同意这事,但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以势压人。我今儿这才又过来了。要我说,夫人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在朝为官,但凡做点什么,总有那有心人盯着,说是步步小心也不为过。谁知道背地里,都是人还是鬼。”
说罢,他干笑了两声,又道:“咱说这个,倒也不是吓唬二位。早先听说,周家也有人做官,想是也能明白这个中缘由。既如此,那咱们也不多说了,老爷的意思呢,这法子我们指定买。但是不能口头上说说,还得签个契才成。”
丁宁点点头,道应当如此。
别说云家怕她生事,就是她自个,也怕云家反悔不给钱。别看管事说东说西,把云家说得多富贵,多势大,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担心。
毕竟人家打发她,简直比拍死只蚊子还要容易。换了谁能不担心呢?
重活一世,赚钱虽重要,可她也惜命得很。
管事心中定了定,能接受这点就好,那他这差事就成了一半了。来之前他还怕人家不同意签契,还想着要怎么说服人家,心里好一阵担心,腹稿都打了好几回。
他堆起满脸笑,又道:“丁姑娘,还有件事。老爷说了,光签契还不成,您除了要教这栽木耳的法子,若后续出了什么问题,还得劳烦您去一回。”
丁宁听得直皱眉,这又是什么理,难不成只用一笔银子就要诳她干一辈子活?这到哪里,也没有这个理呀。
周方海听了,也是老大不乐意,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刚才还说不以势欺人呢。他正要开口,却被管事拦住了。
“二位别急,先听我说完。老爷的意思是:这契约的期限为一年,一年内,若栽木耳遇到了什么问题,还得麻烦丁姑娘一回。您瞧这……”
丁宁这回听懂了,人家确实是想买,但这买法却又和他们想的不同:原本以为对方是派个人来,她给人教会了,也就完事了。但人家比她想的要谨慎得多,她非但要把人教会了,还得负责后续的问题。当然,也不会一直拖着她,期限是一年。一年后,不管那木耳到底栽得如何,她都不必再管。
她只略想一想,就应下了。原因嘛,也很简单:穷。她实在是太穷了。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纵是小女子,也要为钱白了头。
所以,丁宁现下只对这一件事感兴趣:挣钱,挣多多的钱。
见她这么痛快就应下了,管事面上惊了一下,倒有些意外,还以为小娘子得拿乔一番,毕竟这契约一签就是一年。
可见,这银子赚得并不安生。看着不少,可麻烦也不小。不过,倒也能看出小娘子是个爽快的,看来应是个好打交道的。
丁宁自是没错过管事那一闪而过的诧异,可她也是无奈,她倒是也想拿乔一把,可她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两多银子,摆在眼前的是个五十两的差事,那还拿什么乔?那不是和钱过不去吗?
和钱过不去的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会干。
须知庄户人家一年也才能攒下十几二十两银子,这还是人口多的户,人少地少的人家,十两都不一定够得着。
这么一比,这五十两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个大馅饼,还是纯肉馅的,能让她吃个够的那种。
麻烦?再麻烦还能比没衣穿没饭吃麻烦吗?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剩下就是小问题了。管事转向周方海,想问问周家的意见。
“老爷的意思是周家那木耳还继续栽着,只不能往县上卖了。毕竟云家是要做县上的生意的。好在这附近水路发达,若去往别处也方便。”
周方海心想,别处?哪个别处?庄户人家日常里哪有那闲工夫去别处?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不好卖吗?可自家势低,人家又把话说得透亮,若不应下,倒显着自家多不讲理似的。
想至此,他不欲与这管事多言,还是回南河村商量一回再说。起身道自个得去南河村一趟,和周大伯商量一回,才能给回复。
管事倒也能理解,还让他坐马车去,来回快,省时间。
见周方海坐上马车去了南河村,丁宁想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就和管事闲聊了几句。
管事则想着往后还要打交道,就把主家的事多透了些。原来这云家家主是在京中做官的,因家中老太爷去世,这才守孝归家,回了华亭县。现已在家两年有余,只待明年守孝期满就要回京中。
这事说来也是巧,收木耳的铺子正是云家的,那日铺子上的掌柜来府中回事,提起那木耳是人家自个栽的,云老爷听了一耳朵,记在了心上,回头就让他来打听这事。
云老爷这人,虽说官做得也不小,可因家中老太爷原本也是农户出身,对这田地上的事并不陌生,小时起老太爷就总领他到自家田里走动。所以,云老爷一直都对田地的事很上心,就连家里的田地每年种什么怎么种都得他点头。
管事说东瓜道茄子的,零零碎碎说了一堆,看着说了不少,其实也只这些面上的事。即使他不说,到县上一打听,也就能知晓了,倒谈不上什么机密。想也知道,做管事的哪能随意透露主家的事?
但对于丁宁来说,这些都不打紧,只一样,她倒是听出来了:云老爷是个懂行的。至于那云老爷做着多大的官,家中又是如何,她半点都没兴趣,她只关心自个那银子啥时能到手。
要她说,管事也是多虑了,就算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蒙人家。还蒙人家,难道自个是活腻了、嫌命长吗?
这厢在闲聊,那厢周方海到了南河村,先找到了周大伯,把事情说了。
周大伯低头想想,道这事还是等周方生回来再谈。他早前说过,不插手这事,现在他也是这么个态度。
“老二,你今儿咋来了?”
周方生刚从地里回来,早起吃过饭他就上地里走了一圈。春日里雨水多,稍不注意那草就长起来了,得随时看着点。现下苗还不高,等苗长到半人高这心才能算是放下一半。那后一半且还得过上仨俩月才能放下。
周方海默了默,还是把事说了。
周方生并不是那初出茅庐的小牛犊,自然也经了些事,闻听此事,也是沉默片刻。他知道,云家这事做得确实不过分,花了银子买回去的法子,自然是想赚钱的。若是遇着那仗势欺人的,连一条路都不带给他们留的。云家好歹还给划了个范围。
虽说二叔是做官的,可离这儿十万八千里的,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再者,为了这种事就要搭上个人情,实在划不来。
“没事。既然县城去不了,那我改日往浚县去探探。说起来,浚县也不比咱这县城小,水路也发达,说不得我还能遇上个大主顾呢。”周方生拍拍周方海的肩,笑嘻嘻道。
早先只种地时,家里不也过得挺好。难不成现在有了营生反倒不如过往了?出门千条路,总能有他周家一条路。
“对。既然这里不能买,就去别处。”
周大伯在屋里听了半晌,出来道。刚才他也想过了,这事还真不是啥坏事。前些日子,家里这几个小的都有点飘了,先是栽木耳后又有那推车,隔几日就有银钱入账,这钱来得太容易了。
眼下正好有这个机会,让他们经些挫折,省得日后栽个大跟头。
“还有,你们可听好了。以后也不得埋怨丁姑娘。这事人家也没做错。虽说卖木耳给人家分了钱,可你们别忘了那车还是人家教的呢。咱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周大伯这话不只是对周家兄弟二人说的,也是对家里其他人说的。都说人心思变,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爹,你就放心吧。咱家可没一个是那白眼狼。”
不止周方生如此说,青姐和其他人也都如此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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