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屏气凝神,只招呼一声,就闷头跟着做馒头。生怕多说一句,就惹来别人多心。
厨房里静悄悄的,不止丁春花没开口,别的人也没出声,只有案板在大力按压之下不时发出“嘎吱嘎吱”声。
“吁”,刘婶子长出一口气,这面总算揉完了,接下来就全交给旁人做了。她净了手,拿过咸菜切起来。
“春花,过来烧火。”
“哎。”丁春花答应一声,放下面团,对郑嫂子歉然一笑,坐到板凳上添火。
待锅里水哗哗响起来,蒸汽也跟着弥漫开来,人在屋中,犹如坐在山里,雾气萦绕。
“刘婶子,有吃的吗?要赶着出去呢。”一个年轻的后生站在门外冲屋里喊。
“馒头还没好呢,只有昨日剩的几个,还是凉的。”
“那也行。拿着吧,总好过饿肚子。待会做好了,再让别人给带去。”后生接过馒头,就要往外走。
刘婶子到门口问了一嘴,那后生道,有户人家把那水给拦上了,王三正和他们理论呢,庄头听说了,就要领他们几个过去看看。等吃过饭,剩下的男人都得过去。
“那粥好了,要不你们几个先喝完粥再走。”
“不了不了,喝口水就行。婶子,那我先走了。”
“水又给人家拦上了?当初不是都说好了吗?”李婶子扭头问道。
“严家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惯来做的就是这前面点头后面摆手的事,以往咱们没少吃过他家的亏。若不是那块地离着河远,谁愿意受这闲气?就为了这水的事,都吵过多少回了。当家的还是个土做的人,实心眼。也不知这回能不能长点记性。”
“咱庄子上人也不少,吃不了多大亏,就是老被堵着,心里憋不过这股火。”
“唉,那有什么法子,除非严家把地卖了,要不就得受这气。”
没一会,庄子上的男人,除了年岁小的,都急吼吼赶过来,吸溜吸溜一碗粥,手里抓上两个馒头,边往外走边往嘴里塞。
等回到屋子里,丁春花只觉自个的胳膊都有点抬不动了。这一早上,竟像是打仗似的,满满三大笼馒头,全是她和郑嫂子做的。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自个也是挺能干的嘛。
待缓过乏,她又想起木耳,也不知这时候到底如何了。虽则早上刚瞧过,可眼瞧着离中午也不远了,据杏丫说,府上人下午到。她还是早些过去瞧瞧吧,也省得到时遇见,被人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她边走边捶胳膊,庆幸后面几日自己都不用去厨房做活,想必胳膊也能养过来。
行至菜园,开了棚子门,打眼一瞧,瓶子里竟冒出了一点白丝丝。明明早起还甚都没有呢,刚想伸手打开塞子,想起手上也没消毒,悻悻然缩回了手。
她心里默念:神佛保佑,只要这几瓶子菌种能出来一瓶子,那一百两就能见个影了。若失败了,别说一月了,怕是两个月都回不去了。
出来时,正遇见郑嫂子站蔷薇边上,一脸愁苦。
她打过招呼,本欲转身就走,想起吴婆子和桃丫的话,脚步不由慢下来:“日子再难也总能过去,迈过这道坎,总能有平坦路。”
郑嫂子抖着嘴唇,眼圈红了,这道理一个十五六的姑娘懂,难道她还不懂吗?可她就是觉得委屈,又觉着不忿。明明自个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
这心里头就像窝着根棍子似的,搅得她心口直疼。赶紧背过身抹了把眼泪,没想却越抹越多,直如脱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滚。
丁春花也不好甩手走开。可俩人又不是多亲近的,刚才说了一句已是让她恨不得咬了舌头堵了嘴,这会更是不敢开口。只默默站在一边,想着人哭够了松快松快,自己再走也不迟。
果然,郑嫂子渐渐收了眼泪。丁春花正欲转身离开,不防被她一把拉住。
回了身,见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若这般出去,被人瞧见了,还不定怎么说道呢。心头一软,执了手,转到棚子边上。棚子挨着墙,一眼望去,三面皆无遮挡,若有人来,早早就能瞧见。
“想必你早就听人提过我的事了吧?”郑嫂子凄然一笑。
丁春花一面摇头一面道:“这倒是没人提过。我也只来了两日,和谁都不熟悉。”
郑嫂子别过脸,眼睛看向远处,轻声道:“我听公婆提过,你只在这儿待上月余。且你是个能干的,自个手里有赚钱的本事,不像我,出了事,只能随便给指了人嫁了。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
丁春花只得笑笑,这话让她怎么接?没头没脑的,再者,她也不想掺和进这些事。原本想着只带眼睛不带嘴的,就刚才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多说了一句,也不知现在走行不行。
郑嫂子原本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明哲保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反正她也只是寻个人说说话。庄子上的人不好说太多,眼下来了个外人,且不过月余就走了,再不会有什么干系,更不是本地人,倒不担心会传出什么话来。
这样想着,她又开口继续说,这回说的却是自个的经历。事情过了有一年之久,此刻说来,却像是过了十年八年般久远,透着股不真实感。
末了,她自嘲笑道:“丁姑娘,我这也是实在憋得狠了。每日里想着这些事,就像包着一团火似的,若不找个人说说,怕是自个都要被烧着了。我今儿也就是这么一说,你一听,等出了这园子,就当我从没说过,你也没听过,可好?”
“自然。我只不过是来看木耳的,凑巧遇上了,说句话就分开了。”
听到她如此说,丁春花倒出了口气,实在是她也不想听这些,罢了,全当自个是个闷嘴葫芦吧。
郑嫂子见她如此,也松口气,希望自个真没看错人。接着宛然一笑,道:“那我先回了。”
被迫当了半个时辰没嘴的葫芦,丁春花早巴不得人赶紧走,她也好回去。只刚才那么会功夫,她就跟做贼似的,耳朵里听着,嘴里支应着,眼睛还得盯着花园子的入口,就怕这时候进来个人。
好容易回到屋子里,坐到桌前,刚想拿起笔做记录,又想起郑嫂子说的那番话。
依她所言,这世道对女子自是不公的,甭管那件事是真是假,这后果都是由个弱女子担了。至于始作俑者,不管是那家子的妻还是妾,纵使同为女子,下起黑手来却也毫不手软。而二人争夺的目标,那名男子,却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就像自个是那刚下的初雪,不染一丝尘埃。
可真的如此吗?
她摇摇头,纵使自个两辈子都没成过婚,也没什么恋爱经验,对这些也是不信的。想至此,她又想起下晌要来的那云家二少爷,想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还是如吴婆子所说,远着些好。
又一想,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有一天面临这种局面?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小老百姓,还是个身无分文的,想找点事不是跟碾死只蚂蚁一般。那到那时又该如何呢?
原本她还想着早些攒钱,好买个院子早日搬出去。可眼下这桩桩件件,却由不得她多想。
世道艰难,对女子尤为如此。就不提安身立命,只原主那一家子,从丁大郎到杜氏,还有丁老汉那些人,哪个又是善茬子?现下自己身上无利可图,若真买了院子,岂不是都要缠上来?
再有,原主的户帖也还在丁家,纵使丁大郎把她赶了出来,可打断骨头连着筋,在世人看来,两人就是兄妹。别看她出来时人都一副打抱不平样,可若真的自个买了房,不许丁大郎上门,到那时,又得轮到她被人说了。
这样想来,她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想自个忙活这些个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把这一切拱手让人吗?还是同这时代的其他人一般?嫁了人了事?
只她还不及细想,就被吴婆子着人喊了出去。
原是下田地的男人都回来了,得赶紧给人做饭,因还要准备府上人的饭食,又要紧着做午饭,颇有些忙不过来。吴婆子这才想起让她来搭把手。
其实,在丁春花看来,若她一直在厨房,倒不必太过担心,那云家二少爷还能亲自上厨房来找吃的不成?指定是派个小厮或书童来的,想要碰上还挺难的。
如前世那小说中写的,让个厨娘去送饭送菜,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是肯定不会出现的。人家自有贴身的小厮丫鬟,怎么能让个厨娘杵到跟前?君子远庖厨,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贵公子也不会踏足。
所以,她就只管踏踏实实在这儿干活。让摘菜就摘菜,让烧火就烧火。
郑嫂子也在厨上帮忙,见她过来,递过笸箩,坐一处摘起菜来。
过了一会,院中吵吵嚷嚷地来了许多人,都是今日去地里争水的汉子,现在正坐一处说起争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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