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收到信时,已是几日后。她捏着信,只觉上面的字分明个个都识得,可这意思怎么就没看懂呢。
高氏她自是晓得,那高长生又是哪个?她在丰水村,除了去镇上买东西,鲜少出门。哪里会遇上这么个人?据说人家还在村里见过她?这更是无从谈起。
她支着脑袋想,指不定是农家的院墙低,她在院里做活,人家走在路上瞧过一眼。又觉不对,依稀有一日,高氏确实领着个男子和她搭过话,正是杜氏第二次来找她那回。
这么一回想,确实有这个人,但这人长得是胖是瘦、是白是黑,却是毫无印象。
想这高氏,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哪有相看人,只人前搭个话就成的?不过是欺她身后没了爹娘,失了靠山,拿她当个孤女一般不当回事罢了。
怪不得能干出这种打骂儿媳的事。那董二也是个不做人的,人是他说要娶的,为此还逆了亲娘的意,可娶进了门就不管了,任凭李氏被高氏打骂。这样的人要来有何用?比那房中的柱子还不管用,至少柱子尚可撑房顶屋。
也不知李氏现下如何了?还有那两个小表妹?
至于于婆子担心的事,她现下在庄子上,自是不用担心,只不过回了丰水村,是个什么情形却未可知。那高氏想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若不然也不至于一回回打发李氏去找自己。
她估算了一下,那木耳再有十日差不多就能长好。到那时,她再指点赵铁山自个栽上一回,若顺利一月也就差不离能回去。
念起木耳这事,她不由又想起前几日庄子上出的那事。什么叫家贼难防?什么叫吃里扒外?她那日可是长了回见识。
那日在堂前,刘管事刚一拿出原种,她就晓得自己之前的预感没有错,确实有人曾在暗中盯着那棚子。
往后的事,就是双方各执一词,赵铁柱作证说赵铁山要私自匿下原种,移作他用。赵铁山则大喊冤枉,道这木耳还没栽成,他拿这原种能作甚?若是栽不出来,他拿去了也是白费力气。再有,原本就是他跟着学栽木耳,犯得上偷吗?
赵铁柱又说,那他怎么解释这原种出现在他的屋子里?纵使他不晓得木耳是怎么个栽法,却也知晓大伯交代过,不让往棚子处去。
赵铁山解释道,棚子平日里都是上锁的,且钥匙也不在自己这里。每回他去棚子里,都是和丁宁一起的,从没单独去过。
赵铁柱嗤笑一声,道他日日往棚子处去,想要拓印个钥匙又有何难?现在在这儿这般说,不过是贼喊捉贼,想着他们手里没证据罢了。
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执一词,各不相让。
期间,丁宁也被叫上前问询过钥匙的事。她虽不知刘管事到底在里头掺和是有啥好处,可就凭着他句句给她下套,想要把罪名往赵铁山身上安,自己就不能合了他的意,跟着就坡下驴。
刘管事见她不往套里钻,嘎嘎笑两声,转又对着赵铁山开火。
可怜赵铁山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往日里来往的俱是庄稼汉,直来直往惯了,哪能算计得过高门大户里的管事?说不上一二十句就直挺挺跳进了人家做好的套子里。
刘婶子急得两只脚腾来挪去,身子晃得如个慌脚鸡,若不是拿手紧紧掐着掌心,当时就要冲上堂去。幺儿个直肠子,人家问啥就说啥,压根不知道人家给下了套。瞧这意思,这是冲着当家的来的,也不知他现下去了哪里。
赵老二夫妻更是心揪得紧紧的,这遭死的铁柱,为啥非抓住铁山不放?难道他不知道出了这事,他们家在这庄子上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再说了,本就是堂兄弟,不说平日里多有照应,怎么还能跟着外人一起算计呢?
也不知道那刘管事许了他啥好处?竟是事事冲在前?
余下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脸上的表情或担忧,或惧怕,也有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碍着府上少爷在此,才没有吱吱喳喳议论起来。
吴婆子却是越听脸越青,若这事给按实了,她一个失察是跑不掉的。她眯眼儿打量赵铁山一会,心里摇摇头:就他这副直脾气,真有外人打这木耳的主意,也不会找他,没得牵连误事。
回头对上刘管事,她拿眼使劲一瞪:这回我算是记下你了。你和王管事再怎么争权夺利,也不能拿庄子做筏子。
丁宁瞅着没人主意,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杏丫、桃丫两个,正凑在一处咬耳朵,见她直往后退,伸手一把,把人拉过来,竖起手指“嘘”一声。
“这事真是铁山干的?”桃丫终是没忍住,抢先开了口。
丁宁摇摇头,赵铁山这人虽是直了点,但是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肯定不能干。再说了,他那屋子,往日里总是把窗子支起,一个不注意就能钻进去个人,往里头藏点什么可太简单了。
“那铁柱又是为啥呢?于他也没什么好处啊?”桃丫终究年岁小,想不到那里头弯弯绕绕的事,左不过是赵庄头一家碍了别人的眼,人家一家子想顶替他了呗。而刘管事也正想替下王管事,双方一拍即可,可不就把赵铁山装进去了吗?
堂上还未审出个结果,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赵庄头回来了。
跟在后头的还有一个小厮。
二人上前行过礼,就垂着手立在堂下等着问话。
赵铁山原本跪在一旁,见他爹来了,急急喊了声“爹”就要凑过去,被赵铁柱一把拦住了。
赵庄头眼风都没扫一个,只静静站一旁。
刘管事见了小厮,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是回府上找人去了。他端详一会,这小厮是前院的,若是后院的大丫鬟,还能说是寻了大少奶奶的路子,可领来一个小厮是做什么的?
“小的曾经见过这叫赵铁柱的,就在三日前。那时他没进府里,就在南街的馄饨摊子上。我那日是给大少爷买东西去了,出了铺子就看见了刘管事,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就见刘管事急匆匆坐下,又不住往四下看。心觉这里头有事,就跟在后头听了几句。”
刘管事正要开口,二少爷手一抬,他恨恨闭上嘴,只拿眼瞪着那小厮。难不成往日里得罪过这人?没得竟为了赵家出头?
只听那小厮又往下道:“虽然小的不知具体是咋回事,可也听出了几分意思。原来是这叫赵铁柱的想要和刘管事一起算计赵庄头和王管事。用的就是栽木耳那事。若算计成了,刘管事保证让赵老二当上庄头,而他自己,则可以替下王管事的差事。”
刘管事一听急了眼,腾地站起来点了小厮:“你胡说!也不知赵庄头是打哪儿寻来的你?又许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这样污蔑人。二少爷,您可别听这小厮胡咧咧。我和赵庄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犯得上算计他吗?再说了,王管事和我都管着庄子,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值当算计他。”
“你管的那几处庄子怎能和王管事的相比?就拿这处庄子来说,每年的收成总能比得上你那儿两处庄子。若说你不眼馋,我可不信。”吴婆子冷冷插进一嘴。她瞧着刘管事在这儿上蹿下跳,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早就看不过眼了。也就是仗着二少爷不理家事,不了解这些,就想蒙混过关。
“你……”刘管事手指着吴婆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吴婆子是二少爷的奶嬷嬷,他倒是不敢像对赵庄头一般大呼小叫。
“可是仅凭这小厮的言语,也没法认定是赵铁柱和刘管事冤了赵铁山。毕竟,只是一家之言。”二少爷也听出来了,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和内宅有关。他挠挠头,有些不耐,本不想理会这些,却又脱不开手。不是他信不过奶嬷嬷,实在是刘管事是二房的人,证据不足,没法发落。
赵庄头一招手,孙婆子跟在王三后头一起上前,王三手里还拎着个钱袋子。原是他派了王三去搜赵铁柱的屋子,孙婆子权当做个见证。
赵铁柱一瞧,就知道今儿这事是白算计了。他狠狠瞪赵铁山一眼,眼睛似要喷出火一般。只当前,再有怨恨,也总得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遂一屈膝,跪下便拜,道自己是收了刘管事挑唆,心中也有不平,遂听了他之言,算计大伯一家。王三手里的银子就是刘管事收买他的证据。
刘管事气得牙根直发痒,恨不得上前一口吃其肉喝其血,没想自己终日猎鹰,反倒被个崽子给啄了眼。他呵呵冷笑几声:“这话我倒是要问你。若不是你当日来寻我,我怎知这庄子上的事。再说那银子,难不成那银子做了记号不成,没得把事赖在我头上。”
秦婶子一下扑到堂上,对着二少爷不住磕头,道赵铁柱定是被那刘管事骗了,好好的孩子咋可能去算计自家大伯?往日里可从没有过这回事。
赵铁柱见他娘磕头磕得头发散乱,上前一把扶住,转又冲刘管事道:“那银子自是没有记号,可却是拿个荷包装着的。那荷包上可有你的名号。”
刘管事自是不信:“不过是府上贵人赏的荷包,每个都差不离,凭啥说是我的?”
“你怎知晓那银子是拿府里的荷包装的?”二少爷忽的问了句。
刘管事不由支吾起来,恨自己太轻敌,净顾着给别人下套,没想这回却被别人给套里了。
“行了。这事就先到这儿吧。”二少爷也没心思听刘管事道委屈,挥挥手让庄子上的人都下去。只留下吴婆子几个。
丁宁瞧了一出好戏,心下却生了退意。暗道还是得赶紧回丰水村,就这半月都出了多少事?她原还想只睁眼睛不张嘴,置身事外,拿到银子就走,奈何庄子挺大,却总绕不开这些事。想着等明日一定好生盯着赵铁山,催着他赶紧把这技术学会,自己就能回去了。
她手里拎着钥匙,又奔了菜园子去,那钥匙到底是咋丢的呢?
到了守门处,孙婆子一见她过来,笑盈盈把门打开,嘴里还招呼几句。
丁宁大为诧异,孙婆子这么个冷面嬷嬷,今日竟然冲她笑了,还主动和她说话,这可真是太阳打西头出来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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