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羡河的码头上,一艘宏大的船只远远驶来,码头上来来往往人比较多,时不时有飞鱼从河中一一飞跃起,薄薄的鱼鳍像是一层纱,引来不少人围观。
银月飞鱼是临羡河上的一大名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飞鱼节,由人花重金捕捞鱼王。
这种鱼少见,模样生的很美,鱼尾鳍比别的鱼更大,飞跃起的时候像是长了翅膀,像一弯银月,因此而的得名。
每年这个时候就经常成群结队飞跃出河面,形成奇观,随之而来的是它闻之色变的凶名。
每年飞鱼节都会意外横生,这是种杂鱼,杂到什么程度呢?他们什么都吃,人也不例外,掉下去一个人,能在一盏茶内啃的只剩一副骷髅骨然后被银月鱼顶到水面上。
所以民间又有收尸人专门处理打捞这些浮在水面上的尸体。
河水从清澈下大片黑影飞速的掠过,扑通扑通飞起的鱼影,偶尔狠狠撞在驶来的船只甲板上。
“砰砰砰”的声音如雷声震耳。
突然船只不稳的往一旁倾斜了一下,船上的人震的四下逃窜,扑通几声,河里传来呼喊。
“什么东西!”
少年呛了口水,只一会儿的时间,临羡河的水就变成了黑色的,看上去极其污浊,他一抬手,感觉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脖子,沉沉浮浮之下,又反反复复呛了好多口水。
河水愈发黑污,像是沼泽一样让人深陷进去,船只也摇摇欲坠,偶尔传来的扑通声和求救声,还昭示着倒霉鬼不止他一个。
再一会儿,黑影慢慢扩大,扑通扑通的扑过来,密密麻麻一层银色的鱼。
“!!!”
定远候的幼子谢不疑,自小在边关长大,属实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但他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只一下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会水性,再加上习过武,沉不下去,但也上来,到底少年人心性艺高人胆大,只是被鱼群围攻在中间,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啃的一身血糊糊。
它们戏谑的像猫捉老鼠一样“调戏”他。
滑不溜秋的飞鱼穿梭着他原地打转,又不停的跃起来,几乎在四周形成了屏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被咬过的伤口有血渗出来,身旁的鱼更多了,一个极恶的循环,他看不清同样落水的人的情况,只能屏息静气在水中整个人冻的发抖,虽是刚入秋,但河里的水却不是一般的冰冷。
身上的力气和温度都在快速的消失,如果没有人来救援,谢不疑都能猜到自己的结局,可惜船上的人自身难保。
他只能尽量不远离船,节省下力气,满耳朵都是周围的惊呼和惨叫,鼻尖涌动着一股交杂着鱼腥的血腥味。
前方行路跳跃的飞鱼形成了一道极高的屏障,谢不疑又被拖到水里呛了一口,他也算搞清了些规律,那东西并不是马上拖下水,而是像遛狗一样,东扯一下,西扯一下,看他们逐渐没有力气,他心情极度恶劣又烦躁,只恨不得将这些讨厌的鱼全部烤了。
这时一只泡胀的湿漉漉的手摸到了他的脸,谢不疑冷不丁被冻了个激灵,腿当下就软了,直直的往下沉,意识混沌间,一道翠玉落珠似的声音响起。
“点香。”
谢不疑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香气,糊涂的脑子“嗡”的一下清明。
暖意从身体涌出来,随即便发觉之前流失的体力迅速充沛了起来,河面一下又归于平静,飞鱼安静了下来,快速的在水里结成黑影,逃窜的不知所踪。
他湿答答的被救上船,裹进了小厮慌忙准备好的披风里,四下里张望,有悲戚号啕大哭的、有劫后余生惊恐未定的,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说“点香”的声音主人。
心道,难道是听错了。
他欲再找几步,直到感觉小腹一阵燥热,
谢不疑脸色一黑,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嘴唇喏喏的,裹着披风跑进船舱里,多说一句都烫嘴。
……
“我是不是放多了。”少年皱着眉头,手上的动作不停,捣鼓着手里的小香炉忘我。
孟浮没有说话,只慢慢的看着他捣鼓来捣鼓去,直到他他手上越搞越多,不禁感叹道这个时期的幼年龙族看什么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眼见着救个人自己还要吸进去不少,孟浮无奈的扶额,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一下,这香有催情的功效。”
“我不晓得啊。”霍邪本就对着越来越盛的香琢磨不出一二,瞥了一眼就厌旧了。
再听到这一句,面上虽是不怎么显,竖瞳却微缩了一下,红着耳朵收起了头上哔哔赖赖的小雷达,收了香抿着唇,站在一旁满脸都是抗拒。
孟浮好气又好笑的拍拍他的背:“凝神。”
傻了吧,中招了吧。
时间退到三天前,谁能想到干活是这种干活。
自从那日忘川涨潮逆流,黄泉门塌陷,阴阳出逃,还见识了秽物食同类食尸体的狂欢,鬼差心理健康问题人数暴增。
虽说鬼差也会吃恶鬼,但一想那日啃的碎肉横飞,断肢飞天,还互相爆浆的画面也有点倒胃口,再加上折了不少人手,各处都是缺人的景象。
正如孟浮死后只觉得浑浑噩噩的,突然有一天他醒了过来结果发现自己在一条巨龙的嘴里,作为唯一一条在孟浮死前还在地府的龙,月老相思的恶名远扬,孟浮甚至做好了龙嘴逃生的准备。
结果龙是真的龙,却是一条尚且年幼甚至无法摆脱龙性的幼龙,这个时期的幼龙,有一段很长时间的成长期,属于在神性和龙性间徘徊不定的性格。
事情发展就是这么扯淡,比它更扯淡的是河神说天地嫌弃他难吃又给吐出来这件事。
虽然孟浮百思不得其解且对这话嗤之以鼻,但是依旧被拉来做了壮丁,为了任务,地府还给他雇了个据说很专业的同伙,美名其曰:养灵。
灵随主而定,也就是孟浮时常抱着的炉子。
孟浮也猜到了,他们大概是怕他又把自己给玩死了。
同伙专不专业看不出来,但点香的手法垃圾的一批,他一看就知道这是自己中招了,捧灵更是扯淡,这个时间段颇遭人嫌弃的龙连香炉和灵炉都还分不清,一张嘴倒是挺能说的,来的路上,孟浮已经听这个小渣男哔哔赖赖了一路的“我喜欢你”。
他目光移过去一点,心累的抱着自己的灵炉,耳边是霍邪生涩的人族语,这里面时而还夹杂着龙语,一嘴的“我喜欢你”“你看看我”,他还卖萌歪脑袋!
啧,这小渣男真会玩。
孟浮清咳了一声,试图把走歪了的霍邪拉回来:“这河面也是一股死气。”
说着,孟浮叠了个金元宝烧掉,本意是找个鬼差来探一探情况,但等到灰烬都凉了,此处的鬼差也没有动静:“奇怪。”
小渣男霍邪板着脸看向他:“什么?”
“我在这座城里感觉不到鬼差的气息,也无法召来。”没有鬼差在此地,就证明这里的体系是混乱的,一个城里正常的生老病死都有一个体系维持,鬼差是运作在体系中最主要的一环,失去了这一环,鬼怪就无法进入地府投胎。
这里的不同寻常让某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地府公务员感到不安。
大周百姓风气淳朴,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叫卖的小贩热情洋溢,码头边也热热闹闹,围观游玩的气势唬人的很,仿佛在举行盛典。
霍邪逮了个小贩:“卖糖葫芦的,这鱼有何玄妙之处,怎么引来这么多人?”
那小贩见生意来了,嘿嘿一笑,说道:“公子这就问对人了,这鱼名叫银月鱼,是临羡河的一大美景,只在国度有,每年这个时候鱼成群结队的来,在鱼群里就有一只鱼王。”
“千万条才有一只,叫做月光神女,吃了这鱼王的肉,可延年益寿,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莫非是什么天材地宝?”
“这可不假,就青衣巷的明老爷,大夫都说要准备后事了。”小贩抓了一下胡子,努力回忆着,忙说“大概是十年前,咱们这条街有个酒家巷,那户姓明的人家,门前有棵大桑树。”
他说着眼睛里闪过忌讳,有些为难,霍邪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加银子,他才神秘兮兮的说:“这桑树不吉利,树下死了个人,站了一天一夜,这才发觉不对……”
总之,官府来了没见着明老爷,进屋才发现他中风了,嘴里一直喊着“鱼”。
明老爷其实无儿无女,偌大的宅子就住了他一个人,但是后来有一天来了选房侄女说是得了消息赶来送终,远侄女听着明老爷口齿不清的喊着鱼,她以为老爷子想吃鱼就让丈夫去河里钓。
“后面的事情公子也该知道了,明老爷吃了鱼生龙活虎,大家都说这是神女的恩赐,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但这十年里能钓到月光神女的不到这个数。”小贩比划了几个指头,身上抖了两下。
其实当时大家都以为老头子死了,结果他又从棺材里爬了出来,那场面也是骇人,吓死了陈家的老太爷,提起明老爷,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就和他门前的桑树一样惹人忌讳。
小贩讲得面红耳赤,实在是事情太过离奇,欲言又止,好半晌因着收了不少钱才好心提醒了几句:“明老爷每天都要对着哪棵……那棵树絮絮叨叨,都说那是他在养鬼,实在是当时那个女人死的太离奇,到至今也没人敢靠近那棵树。”
再问那个女人的事,小贩却是怎么也不肯说。
送走了小贩,听闻这故事觉得奇怪。
霍邪是真的好奇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实上这个时期的龙对所有事物都抱着一股天大地大我都要试一遍的中二自信:“起死回生的鱼,怕不是什么邪祟在作怪吧,你看看这满河的怨气鬼气,那明老爷还能是个人?”
孟浮也无法判断:“不知。”
少年人哦了一声,孟浮慢条斯理的撇过头凝视河面,好半晌,霍邪以为他就要撅过去了,又听见他用略微不自在的语气说了一句且去试试。
二人顺着小贩指的方向走,来到那青衣巷,见到了那棵大桑树,比小贩说的还要大的离谱,树干起码得三个人才能围住。
这时迎面走来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身上不知道在哪儿沾染了些许死气,铺下来灰蒙蒙的。
小年轻在宅子前停了下来,原来还是真有勇士,但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特意绕过了那棵阴影刚好把宅子门覆盖住的大桑树。
“咚咚。”
老朽的门绵长的吱呀一声,依稀有个佝偻的人形伏在门框边。
“谁呀?”像是哼哧哼哧的风箱,一颤一颤的抬起昏黄的油灯,露出一张风烛残年的树皮脸,照的人心随之烛火一颤。
“明叔,是我。”
小年轻靠在门框上和那人交流,依稀提到了这处宅子不好卖,没说两句,那老者才回了一句“我不卖”,青年讪讪的笑。
就这么一会儿,他身上的死气又重了几分。
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又关上,点上灯,老者一瘸一拐的走在长廊上,幽幽的,脚步声沉重的很,佝偻的背压根直不起来,屋檐上的红灯笼摇摇晃晃,阴森森的长廊之上仿佛围绕着一层薄薄的雾。
那雾看着和平常没多大区别,但是愈看愈发觉得幽深无比,仿佛一头吃人的野兽张开獠牙,等到回过神来,背上已是起了细汗。
一缕青丝缠到那人的脖子上,昏黄的烛火照出一只白到失真的手,沾血的丹蔻,顺着手指滴落的血珠子,从那具佝偻的人影背后,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黝黑的眼珠子盯着那扇动的烛火。
透过那扇门,宅子像张着嘴的巨兽,不断的扩大自己领土。
“还真养了鬼啊!”霍邪顿了顿,往孟浮身边靠了一点,又在一旁念叨,“还是恶灵。”死前最后一口怨气难平,附着于灵物上,又本身只是一口怨气,怨念深重下转化成恶灵,古人常说玉有灵性,最容易成为恶灵,尤其是血玉,不祥。
孟浮摇摇头,有些意外:“这是摄青,快结怨化祟的猛鬼摄青。”
霍邪:“摄青猛鬼?”
摄青是鬼的一种,但它又因怨而生,结怨化祟是指介于五大害之间的半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神化祟,一但这只摄青完成结怨化祟,这偌大的盛京城都要成为一方鬼域。
这么一个小小的宅子里,没想到居然藏着一个即将结怨化祟的存在。
霍邪揣着手,一脸不解:“龙脉所在,按理是有国运庇佑怎么会满城皆鬼?”
孟浮顿了一下,嘟囔了句“不好说”。
正说着,一阵罡风袭来,孟浮冷着一张脸退了一步,霍邪支棱起耳朵,警惕的看着四周。
却只是一阵妖风,树被刮的飒飒的响。
结果就一眨眼的功夫,孟浮看着小渣男一转头就要没了,心想要完,又想,临羡河的吃人鱼,宅子里的摄青鬼,因为忘川逆流导致鬼怪流蹿,人间不太平,妖魔鬼怪横行,这不,一踩一个雷,能踩到“鬼城”,也算本事。
——但是……
“我还没准备好。”
他看了一眼霍邪消失的地方。
心想:这事情碰上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新娘子来喽!”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