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四十年前开始说。
王朝皇帝虽不昏聩,但资质平平,不具帝王之德,既不谙政务,也无识人用人之能,毕竟是唯一的嫡子,顺理成章承继宝座罢了。虽无治理功绩,却补其先祖之不能,子孙甚是繁盛。大抵是,君临天下力有不足,御幸宫嫔以显其能。政务少费精神,安心保养自身,自然龙精虎猛,虎虎生威。素日又喜饮宴,召那年轻男女聚会相看,喜做大媒促成鸳盟,仿佛自己子孙满堂不够,还要全天下都早早成家繁衍生息一般。历史上荒淫无道的皇帝不少,晋帝或许称得上一句“无过”吧。或许吧。
春日正好,便开一场春日宴。
………
“小桓大人有礼”。“桓大人,这是小女,向大人见礼”……桓郑,年轻俊朗,又是桓家的世子,桓老大人桓德,总览政务,大权在握,自是风头无两,巴结阿谀之徒数不胜数,想与桓小大人结亲的世家,更是不少。毕竟,连晋帝也相让桓家,大事小情尽由桓德决断,放眼满朝,谁又能抗衡。
桓郑从容应对,脸上如春日和煦,内心两分冷漠三分鄙夷五分理所应当,有着桓家的身份,天下自然是该敬着他的。
春日宴上,歌舞,饮酒,对诗,唱和,觥筹交错,一番有礼有序又畅快怡然的景象。毕竟,魏晋之风,本就随性无拘,自有风骨。
这厢,慕如作为幕僚,随左丞相刘崇与桓老大人饮茶。
“桓大人,可看了数日前的边关战报”。左丞相刘崇揖手道。
“老夫自是看了,左相的女婿果真不凡,看样子南荒地就快入我大晋版图,左相乘龙快婿开疆拓土之功,老夫自当予以封赏,左相权且宽心。”右相桓德接道。
“大人谬赞了。我儿既为晋朝大将,为朝廷开疆守土本是天职,哪敢夸口功绩。只是,南地不日可下,不知大人委谁任刺史”。刘崇道。
“不知此事,左相有何看法”。桓德道。
“斗胆向大人举荐我的幕僚,慕如”,“慕如,过来见过桓大人”。刘崇道。
“草民已故文渊阁学士慕安之孙,慕如,见过大人”。慕如礼数齐全,参拜桓德。
“原来是慕大儒之孙,慕大儒学识过人,但凡典藏,无不涉猎,醉心学问,令人拜服,老夫年轻时候,数次在大儒座下听习讲学,法治之道,颇为受益,也算半师之谊”。桓德无架子,然久居高位之人,威严天成,甫一听慕大儒,神色颇为松动。
“我这门客,尽得其祖父真传,学问在其父之上。尤其在史料上上心,深谙各朝地方治理之道,若能得大人所用,将来必是一方能吏,上效朝廷,下安百姓,选贤用能,也是大人的一片爱民之心。”刘崇接话道。
“既如此,老夫权且考较一番,且看看恩师衣钵是否后继有人”,“年轻人,你觉得荒地治理,当如何”桓德道。
“谢两位大人夸赞。承蒙祖父细心教养,治世之道,慕如认为,法治为表,儒治为本,大同世界方为归宿。如上古黄帝创世,定九州,开河渠,治百工,各安其职,各定其序,以规矩定万物秩序,以爱民之仁绵延万世。传至周朝,前有周公治礼扶正统,而后,纵朝代更迭,然礼制不断,方有延绵至今的华夏文明。慕如以为,外方内圆,方为治世不变之道。”慕如应对自如。
“恕桓郑不敢苟同”。桓郑步入亭内,翩然施礼,各自见礼后,入座,又道,“治世当有法治,也当有仁治,这不假,然,何为表,何为里,郑有不同看法”,“法治在内,稳定秩序,得内在稳固之态,外以仁儒,周全于邻,得外周融合之势。若然对内,一味讲求仁爱之心,无规矩,如何约束民众、聚民力,对外若过讲求规矩治世,框架对待而不讲求圆融,如何与异族求存异之势,岂不得处处摩擦,不得借力。郑以为,外圆内方,才是行稳致远之道”。桓郑语罢,向慕如敬茶,似等他如何回应。
“桓公子见解独到。慕如敬佩。”,“学问之道,贵在切磋,见解不同,非为不敬,慕如先行请罪”。慕如恭谨答道。
“无妨,你且说来”。桓郑倒是爽朗。
“慕如以为,严已宽人非为长久之道,对民众求规矩不予仁爱,民众纵一时服从,民力能聚,但所聚不过民力之一二,民众麻木之下,不过随波逐流,怎会付出全力。对外求同,势必让渡利益,战国末时,以地事秦者,最终皆归秦。对民,对外,不平衡,长久之下,民众会艳羡、会希冀流向外国,如此,所聚民力流向他国,几消他涨,恐难长存。秦孝公时,商鞅首策,便是以仁爱聚民力。不仅施仁于内,也对附秦的六国人给地免税,才有秦之国力迅速增长,此皆因以仁爱聚民力之故”。慕如恭谨答道。
“六国黔首归秦,正是由于六国对民太过仁爱之故。不服号令者,叛逃者,夷族,哪个敢走,哪个敢眼见族人出走。况且,商鞅之道为法治之道,慕兄怎会以仁评之。商鞅之变,对民,以严法治之,对外,以仁爱吸引他国民众汇秦,如此内法外仁,才得变法之功。”,“自然了,法治也不可过分周全,适当留空,给贱民似有向好的希望,黔首们才不至于背水一战,破釜沉舟。总归是贱民,只要还有一口吃的,终究会臣服。哪怕都想抢块肉吃,终究不会自己先出头”,“管严实了,适时再略赐恩惠,民力便攥在手中了。”桓郑倒是淡然。
“桓公子见识独到,大人后继有人了”。刘崇拦住慕如没说出口的话,接话道。
“慕安先生后继有人,可喜可喜”桓德客气一番。“陛下此刻还未驾临,老夫且先去看看”。桓德起身欠欠身便离去,丝毫没给刘崇接话的间隙。
“父亲,刚才为何一直未言”,桓郑开口问父亲。
“我是感叹,慕老先生一生所识,终究是成空了,可叹可叹”。桓德略叹气。
“为何,那慕如虽与儿所识不同,到底也是学古通今,见识不俗”。桓郑疑。
“什么见地不俗,不过是腐朽之辈,难成大事”。桓德道。
………………
“大人,刺史之事恐怕不成”。慕如道。
“本就是不成的,委任你做刺史,于我们大局无益”,“让桓郑放下对你的戒心,才是我们今日的目的”。刘崇道,“驸马的事,连宋公主是最佳人选,你要抓紧”。
“大人,当真要如此吗”,对于慕如而言,利用,尤其是利用一个无辜的女子,是不光彩的事。尤其,尤其他有,有……
“慕如,你不缺才干与胆识,唯一不足的,是你放不下。名声是重要,但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刘崇甚是厉声。
“走吧”。
……………
陛下驾临,各依次序行礼就座。有闲暇的贵族男女都来了。皇室可亲,或者叫软弱,让他们很是乐意参加这样的场面,有机会结交豪门,又不拘束。这样的场合,桓家必然到会参加,若无大事,桓德更是亲至,也是相看年轻一代,便以选媳择婿挑妾。这样的场合,桓德倒是规规矩矩,做足臣子本分,给足皇帝颜面。照顾着皇室一点脸面,大家依礼恭维着晋帝,晋帝很是受用,毕竟除了后宫,也只有这样的场合,他的圣旨才有发挥的空间。果不其然,今日又下了几道赐婚旨意,李家小女配王家二郎,谢家庶子娶苏家长女。毕竟都不是显赫门第,也非朝廷重臣,桓德可不会干涉。至于桓德家的桓郑,那可不敢给做主了,这可是桓家传承大事。前儿崔王带着他家娴郡主来请安,话里话外求着皇帝给赐婚桓郑。可没把皇帝给吓着。桓家的世子,便是寻常的公主都未必看得上,你崔家,虽是百年世家,也有根基,到底多年远离中枢,族中儿郎又不争气,全靠荫官撑着门面,眼见一代不如一代,那桓家能看在眼中?虽说娴郡主生的美,又善解人意,倒是朵解语花,素日也有些主意,但到底不甚才干,如何做的桓家宗妇?若非要桓郑,那便只有为妾了。便是桓家的妾,可不是皇帝想赐就赐,旁人想赠就赠的,桓家哪怕奴仆,进门审查极严,纵如此,轻易还不从外买,大抵都家生子,非数代皆侍奉桓家且受信任的家生子,也难进内堂,不过浆洗洒扫劈柴倒夜香的粗活罢了。纳妾,也是不看美色,只论人才本身。要美貌的暖房丫头,府中貌美丫鬟多得是,底细又干净,断不怕混入旁人细作。谁家姑娘若是能被桓家看上,便是纳妾也是欢喜。可你崔王只这一爱女,如珠如宝,又不指望嫁女联姻巩固家族势力,哪肯与人为妾,可怜娴郡主这一番痴心了。到底桓家家训传承,法治一脉,不仅用于朝政,治家也横规竖矩,甚是井然。
热闹半日,春日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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