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些时日,慕如便送来东西。起初,连宋只期待慕老作品,将那些新鲜玩意置之一边。慕老藏书甚广,有历代史书的注解,工巧之书,历代礼仪仪典,舆图变化,甚至还有民间俚语集,甚是有趣。连宋素来喜爱奇巧机关,自然道法,一人居住,为方便自己生活起居,素日里利用自然特性造些奇巧之物,现下有了更广阔的书籍,更添乐趣。不止是乐趣,开始多了期盼,慕如自知道连宋好墨子鲁班书籍,便常在民间找些精致结构物件送来宫中,抄录祖父书籍之余,也会附上信件,说上自己对事情的见解,连宋偶也回信,倒是渐渐有切磋之势,二人渐渐都有了惺惺相惜之情。刘崇见慕如与连宋来往频繁,以为好事将近,也乐见其成,帮着慕如找些有趣物件讨公主欢心。久而久之,慕如也开始动手做些精巧机关赠与公主。公主在机关术方面更有研究,大部分时候,慕如送来的成品,公主会精进修改后再送回,倒是十分有趣。慕如懂公主不愿将心思暴露在人前的想法,每趟物资递送都安排的小心隐蔽,落在别人眼中,不过又一陆家而已,除了绝了求亲者以外,倒也没别的大碍。对于耽误公主的婚事,慕如心情颇为复杂,既愧疚又有点松口气。

    酷暑难当,刘大人曾打听,连宋公主居住之所,是宫中最偏西的地方,一到午后闷热异常,蝉鸣夹杂汗意,宫中夏日用冰紧张,从不送及连宋公主之处。慕如心想,公主夏日当不易过,便寻些冰鉴图纸及难得的材料送去,想着公主可制作来稍解暑热。却见公主回信说到,临着窗口做了风轮装上,窗口下是宫中的御湖,习风吹过,推动风轮,屋里倒也是习习凉意,风轮前摆上些井水冰镇过的果蔬,凉意中带着清新果香,倒是也自在的很。信末还附上风轮图样。看罢此信,慕如倒也动手做起了风轮,果真是便宜,不仅凉快,且无需人工摇扇,好的很。慕如每日除了替刘大人整理文书外,便是抄录书籍,制作物件,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刘大人几番催促婚事,慕如均以时机未到搪塞,刘崇见二人往来切磋,似是情笃,也不再多问,只当慕如自有章法。便开始筹谋别事。

    “如儿如今,手可是真巧,千般机巧也做的如此精致,这可不是你祖父能教你的。”刘崇打趣慕如。

    “大人取笑慕如了,慕如这些都是向连宋公主所学。前些日子与公主讨论祖父书中所言“存世之道,术先乎,人先乎,何为先”,讨论不下,便相约各做一精巧物件,且看物件功用如何”慕如一脸不好意思,又有些窃喜的笑意。

    “看来你与公主甚为投缘,如此甚好。今日宫中设宴,你随我去。或许能见着公主。另外老夫有事交代你去办”刘崇道。

    “是的,大人。”慕如道。

    ………………………………

    今日是皇后千秋,宫中设晚宴,晋帝心思奇巧,宴会轻松有趣,没有那么多规矩,倒也自在。

    宴席设在御湖畔,帝后坐正位,正对湖心戏曲台子。正值荷花盛期,水波粼粼,花荷密布,戏曲台子上咿呀吟唱,凉风送来花香、水气、丝竹声。宴饮台上,众人恭敬贺寿后,皇后便道,“也不用拘谨了,随意赏玩吧”。众人施礼后,便四散玩去了。连宋公主坐在角落,暗角处,只随意坐着吃喝起来,并不去玩耍,也无人来邀约她。忽的,连宋瞧见嫡公主司马引章与一男子走来,赶忙起身欠礼,“见过长姐”。嫡公主本正与男子交谈,瞥见了连宋,瞧见她穿的是前段时间自己送她的旧衣,又无人邀她,一人独坐饮食,略有恻隐,端着嫡公主慈悲为怀的派头温言道,“妹妹怎么独坐此处,妹妹身上衣衫穿的好看,改日我再送些予妹妹,这些吃食妹妹若喜欢,我吩咐人予你准备些”。“谢谢长姐,连宋多亏姐姐照拂,有姐姐,连宋才能安然。”连宋恭敬道。连宋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嫡公主,又是长女,宠爱着长大,素日学着母后温柔持重的样子,总不想让人挑错。这些数不清的弟妹,多半也无真心,不过图个嫡公主的派头罢了。尤其是这连宋,孤苦无依,是嫡公主施惠立德最好的对象,送些衣食,交代几句内府不得怠慢连宋公主尔尔。虽不是为着什么姐妹情分,但有嫡公主这一点的关怀,虽然内府经常短了份例,衣食倒也不断,连宋这个孤女,顶着公主的名分,却连个侍女都没有,孤苦一人,倒也是长成了。也不止嫡公主,其他有些地位的公主皇子也都不曾为难过连宋,大概是连宋地位卑下得毫无威胁,又是个立名声的好牌子,素日各自宫中除旧换新换下的旧物送些过去,便全了孝悌的名声,

    “嫡公主果真贤惠”。嫡公主与连宋寒暄过后,便与男子湖边散步去了。男子开口道。

    “是啊,我这个妹妹身世最可怜,又不聪慧,终日唯唯诺诺,胆怯的样子,我身为长姐,自然要多多关怀。”嫡公主道。满宫的兄弟姐妹不曾一人记得连宋生辰,但也不妨碍他们送些旧物便得贤惠的名声。

    “出身不高自然不如嫡公主端庄,公主,请,我们且去看看诗会”。男子道。

    “好的,郑表哥。”原来与公主同行的男子便是桓郑。桓郑正值婚龄,桓家势大,恐怕是相中了嫡公主。毕竟放眼满朝,再难有匹配桓家的世家。桓家已极人臣,又是皇后母家,看来,也只有表妹公主才堪匹配。而皇后与公主也一直属意桓郑,毕竟是母家,桓郑又文采风流,器宇轩昂,这样的郎君,哪有女子不心动呢。

    嫡公主正与桓郑走着,迎面来一女子,这女子容貌端方,甚是漂亮,桓郑不由得眼前一亮。

    “臣女崔王之女娴岱见过嫡公主。”来的,原来是娴岱郡主,娴岱先向嫡公主施礼后,略侧身继续见礼,“见过世子”。

    “娴岱郡主客气了,起身吧”嫡公主略伸出手去,似要扶郡主起身。

    “郡主有礼了。”桓郑客气道。这个娴岱郡主,甚是貌美,听闻其父崔王曾想求皇帝指婚与我,人才倒是不错,出身倒是一般,听说素日不通才情,父亲怕是不准。也罢,婚事,且由父亲做主便罢。桓郑心想到。“我与公主正要去诗会,不知郡主是否一起”,桓郑客气道。

    与她一起吗,如此不是打搅我与郑表哥。嫡公主心中不喜,又不便发作。且她又不通诗书,去了不是只能做个木头桩子,杵着不动。

    娴郡主似乎知晓公主不满,便推辞道,“公主与世子相邀,本不应推辞,只是娴岱吩咐人排了新舞要献与皇后,此刻便要去安排,怕是不便相陪”。娴郡主恭敬有礼,稍一顿,继续说,“前来求见公主本是有一事相求,不想打扰了公主,娴岱这边向公主赔罪了。”

    嫡公主素来喜欢扮普度众生的戏码以托衬贤良的名声,此刻又是在郑表哥跟前,少不得再扮上那解人急难的装扮,见娴郡主这般恳切,嫡公主关切问道,“娴妹妹,何事我能帮得上忙”。

    “为皇后庆寿的舞蹈,旁的倒不要紧,只是舞毕后本打算安排一女子扮作仙女向娘娘进献寿桃以彰皇后娘娘懿德,只是不巧,原定的女子突发疾病,这献礼的女子又不好临时安排,怕是混进刺客便不好了,而少了献礼一环,终究是不完满。”娴郡主看似一脸着急。

    “娴妹妹是想让我为妹妹举荐一合适女子吗”嫡公主问道。

    “公主推荐之人自然是好”,娴郡主答道,“只是,再好的女子也比不得皇后娘娘亲生的女儿来献这寿礼更全心意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今日舞台安排精妙,我若在簇拥下翩然献礼,定能像仙女下凡一般,郑表哥也在场,定能看见我这般翩然模样,定然对我更为动心。只是,我并不擅舞艺,美则美矣,可一个舞步也不会可也是丢脸。嫡公主这下可是有些左右为难。

    娴郡主似乎心里有数,接着说,“公主放心,定然为公主安排妥当”,抬头给了公主一个眼神。嫡公主见罢,娴郡主一向体贴,处事周到,她安排的,定然无妨,便也答应了。“也罢,我本无意这风头,只是不忍见妹妹为难,那我且去这一遭,了妹妹心事”

    “娴岱多谢公主体恤”娴岱心下一下,不动声色似是看了一眼桓郑,眼角略带笑意。

    说罢,台上果然腾出一团烟雾,缥缈虚幻,又一丝竹声响起,一班女子婀娜而出,发髻高起,衣带飘然,身姿曼妙,踏歌而舞,果然吸引了众人的眼光,叫好声不断响起。少倾,见一黄衣女子,头顶银白发髻,周身笼罩在烟雾、灯笼光晕中,美不胜收,手持一把圆扇,在舞女中领舞,舞姿如天人,却又用扇遮住脸,全场的叫好声瞬间停滞,都细细端详那领舞的女子,生怕错过却扇的一瞬间,都想一睹美女容貌。可惜,全程舞毕,也未漏一个正脸。丝竹声渐低,领舞的女子翩然退去,众人正是一片唏嘘,遗憾未见真容,忽而,这女子又上场,再上场时,手中的圆扇不见了,提上一个篮子,篮子正中是个硕大的桃子,鲜翠欲滴,好生诱人,再见那脸上,竟是多了纱巾,还是不得见真容。众人又一阵唏嘘。见那女子,正步向主座走去,到娘娘面前,却不言语,只献上寿桃,便又恭敬行礼,低下头来。帝后看的甚是高兴,便对着娴郡主道,“崔王,你家娴郡主一番巧思,有心了”,娴岱闻言缓步上前,躬身拜谢,言道,“娘娘谬赞,此番心思却不是臣女的,娘娘且看,这献桃的仙女是谁”。只见仙女取下面纱,竟是嫡公主。众人一片恭维,晋帝、皇后、嫡公主,很是受用。嫡公主看向桓郑,只见桓郑亦是一副得见天人的模样,心下更喜,便感激的看向娴岱,娴岱施施回礼。嫡公主心生喜悦,全然没瞧见,桓郑看向她之余眼角略微撇向娴岱,嘴角一抹笑意,别有深意,随即又走向嫡公主,继续夸赞公主今夜动人的舞姿。

    那边厢是嫡公主万众瞩目,这边是连宋独坐,只看着合适时机便要逃席。见无人注意,连宋公主起身向角门走去,准备跑路了。才走到一半,却见一人提着篮子等在那里,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又不敢贸然接近,便准备回头,走另一条路。

    “不过数月不见,公主便不记得慕如了吗”,暗影中的人逐渐走到光亮下,连宋一施礼,抬头一看,还是没有认出来。

    “虽然上次见面是首次见面,又在数月前,但公主总不至于忘记祖父的书简吧。今天我可是带来了与公主打赌的物件”,慕如继续道。

    听罢此言,连宋方认出慕如,尤其是手上那个熟悉的篮子。“今夜世家公子多,又多随从,连宋恐唐突失礼,慕公子见谅。”连宋道。

    “慕如与公主虽是地位有别,但,书信往来数月,慕如高攀一句,总算得上是熟人,公主怎得如此客气”。慕如一见连宋,心中天然的欢喜。

    “倒不是客气,只是今日大宴,连宋恐在人前失了礼数,如慕公子所言,连宋与公子当得起熟识二字,数月的切磋,若,若是论一句,”,连宋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若是论一句知己,连宋也觉恰当,既如此,慕公子当能理解连宋顾虑,不予怪罪才是。”连宋在慕如面前,一如既往的伶俐。

    “怎舍得怪罪公主。”慕如坏笑,“只是,公主都引慕如为知己了,怎么还称慕公子,称我慕如,可好”,“或者,称一句慕哥哥,还是如哥哥都好”,慕如这调侃起来,还真的是纨绔天成。

    “慕公子今日心情甚好,虽非光天化日,却是敢在大庭广众调戏公主,可是要吃罪的”连宋嘴饶起来也是不相让。连宋素来规矩,从不放纵本心,只是数月的交流,才情通心性,从书籍往来中,能知慕如是个磊落、正直有仁爱的人,与连宋心性颇为相似,连宋一人孤寂良久,虽不慕姻缘,倒也希望有个说话的人。在慕如面前,便也放松许多。“不知慕公子做何物件,来论证,存世,人为先”,连宋继续道。

    “我自是有备而来,不知公主又做何物,佐证,存世,术为先”。慕如接着道。

    “有趣有趣,存世,人先乎,术先乎,何为先,小可也曾听父亲说过慕老此题,今日听见二位讨论,甚是有趣”,只见暗影处,出现一人影,原来是桓郑,桓郑身边有一女子,竟是娴岱郡主,桓郑继续道,“慕公子,我们甚是有缘,你我上次的交谈,桓郑受益颇多”。

    一见桓郑,慕如赶忙见礼,“见过桓公子”。

    “见过连宋公主”,却是娴岱向连宋见礼,转头介绍,“公主,这位是桓家的世子,世子,这是连宋公主”

    娴岱的礼数周到倒是叫连宋诧异,连宋赶忙回礼,“郡主客气,连宋在宫中素来无用,郡主不必多礼”。

    “公主便是公主,臣女自当礼敬。”,好一个娴岱郡主,礼数果真滴水不漏,不落半点口实。

    几番相互见礼后,桓郑继续道,“宴席将散,天色尚早,不知可否叨扰公主,向公主讨杯清茶,借公主宝地,再听慕公子与公主高论”

    “只怕叨扰公主,不如请桓公子移步,宫外樊楼酒菜正好,慕如斗胆做东,与世子清谈”,慕如知连宋不喜热闹,更不愿与当眼之人往来,以免招人注意,便抢先开口。

    “你我清谈有何趣,得看你与公主这一场辩论才是有趣,”桓郑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两个陌生男子夜里去公主住处似有不妥,又接道,“不知郡主是否有空,不妨一同前往”

    “长姐”,不等娴岱开口,连宋公主先向远处唤了一声,原来是嫡公主不见了桓郑,正四处寻他,见连宋叫她,本不耐烦,一回头却见连宋旁是桓郑,一喜,又见娴岱也在一处,顿时又不喜起来,只是端着公主的架子,不好表露,只得款款而来。

    “皇妹唤我何事,可是有事要姐姐相帮”,嫡公主道,不等连宋开口,又回头道,“郑表哥原来在这,叫我好找”,“不知娴郡主为何在此处”,一连串,连问三人,却都不等人开口。

    “长姐,世子想与人清谈,却无合适场所。连宋本应招待,只是长姐知道,连宋居所偏小,怕招待不周,还得劳烦长姐才是”,连宋开口道。

    “正是要去请嫡公主,倒是连宋公主眼光好,先瞧见了嫡公主。”娴岱接话道,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嫡公主欢心,可不能功亏一篑,“世子与这位慕公子志趣相投,对慕公子与连宋公主谈论的话题感兴趣,正准备同去连宋公主处聚一番,嫡公主若然不在,世子定然觉得缺憾,且,嫡公主若不在,连宋公主总归不方便”。

    “既是如此,我皇妹到底有所不便,我们也不好前去打搅,我居所就在不远,宫中厨子做的一手好菜,还是由我做东,也好叫我皇妹省些嚼用”嫡公主接话道。

    本是今晚恭维的人多了,桓郑见嫡公主心安理得的样子心下不快,才约得娴岱郡主闲谈,此刻又阻桓郑兴头,桓郑更是不快,本不过是因实在无良配,且暂相处看看,却不想这嫡公主既非真贤惠又是真愚钝,桓郑只得敷衍。“公主今晚一舞,颇费工夫,桓郑不忍公主辛劳,连宋公主既有不便,我们也不好打扰。两位公主早些歇息”,“只是这慕公子,稍后樊楼,桓郑可是等着你,今日之辩,不辩不快”。

    嫡公主还欲相请,见桓郑相邀慕如,也不好再强求,也便告辞离去。

    “桓公子相邀,慕如必到,只是天色渐晚,请容慕如先送连宋公主回去”慕如道。

    “哈哈,桓郑倒是耳闻两位些事,不错不错”,桓郑一脸玩笑,“如此,你且送公主去,”,回头一见娴岱郡主,便道,“夜黑了,郡主回去也不便,我且送送郡主”。

    “告辞”,“告辞”,几番相让,便各自相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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