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甬道,桓郑与娴岱并排走着。宫中喜庆的灯光笼罩得甬道热闹,甬道上稀稀走着离宫的人,夜里的甬道也并不安静。

    “今日这舞,若是郡主来舞,定然更加不凡”,桓郑率先开口。

    “娴岱无才,怎可与公主相比”,娴岱此话似恭敬又似别有用意。

    “郡主自谦了,且不论郡主容貌远在嫡公主之上,便是心思,公主又如何与你相比”桓郑道,“嫡公主今日这舞衣,虽合身,却不像是一早便妥当的,也不知这衣裳,一开始是比照谁做的”,桓郑一脸顽笑,看向娴岱,继续道,“临场改舞衣倒也不是难事,只是,桓郑好奇,不懂舞艺的人如何在短短时刻便舞如天人”。

    “自然是嫡公主的用心和孝心”,娴岱迎向桓郑的眼光,眉目含笑,眼中别有笑意。

    听罢此言,桓郑一笑,这娴郡主,却不简单,倒是聪慧。

    这个世子,果然能懂我的用心,不枉我倾心于他。娴岱心想。

    到了宫门口,崔王迎了上来,向桓郑告谢,几番告辞,便各自坐上马车走了。

    “娴儿,今夜这舞,你准备了良久,不仅跟着女师早晚练习,便是舞衣,也是一改再改,怎得今日让给了嫡公主。”马车上,崔王问女儿。

    “父王,女儿今日这舞,本打算在世子面前露脸,让世子见着我的容貌,或许能动心。只是我见嫡公主对桓郑看重,我若今日抢了风头,定然引得皇后与公主不快。况且,我见世子似乎更看重女子聪慧而非容貌,今日我故意相让,世子也瞧出来了,如此,我今晚此番功夫便没有白费”娴岱道。

    “此话何解”,崔王问道。

    “桓家一家长盛不衰,并不靠联姻,而是子弟教养,对子女联姻尤为看重,除了长女嫁与皇帝得个极高贵的皇亲身份外,看重女婿、媳妇聪慧更胜地位美貌,唯有子弟擅经营,家族才能长盛不衰。今日我此番,一来是叫世子知道,我并非毫无主见,更重要的是,我懂进退。如此,我才有嫁进桓家的可能”娴郡主道。

    “女儿,其实与我们家匹配的儿郎还有好些,不如你且看看他人,何必这般辛苦筹谋”。崔王爱女情切,当真不忍女儿辛苦,也从未想过利用女儿联姻,“桓家权势虽盛,父王也从未想牺牲你来亲近,父王只希望你哥哥们与你,一生安泰喜乐。”

    “父王,女儿是真的喜欢世子,并不为其他。女儿,女儿是真的想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同行”,娴岱道,“今晚,是世子第一次注意到我,也与我说了那么多,还与我并肩走了那么长的路,女儿多希望这甬道没有尽头,可以这样与他一直并肩走下去”

    …………………

    另一边,慕如与连宋走在另一边的甬道,一路少了许多欢喜布置,除了往来忙碌的宫人,便没了别的行人,与方才宴席的热闹相比,渐行渐冷清。

    “方才,谢谢你为我解围”,连宋公主先说道,连宋公主说的是“你”,而非“慕公子”,大抵,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个能护着自己的人,心理的防御逐渐松懈。说来也是奇怪,面对不是真诚的人,连宋总是天然的防备,守护着自己最后一点清净退路,遇着这一说得来的人,倒是没了防备的心,想释放那个本来的自己。

    “公主何必客气,也是慕如言语不当,惹了桓世子注意,险些给公主惹了麻烦。”慕如道,稍一顿,似乎在斟酌语言,接着又说,“我知公主在宫中生存不易,若非让自己毫无威胁,又怎能在各种势力和暗流中独善其身”,“就如公主一贯受着嫡公主和各位公主皇子的恩惠,也并非公主真的需要,不过是把自己踩的低到尘埃里,到任何人看不见的地方,才不引人一点点注意,让人懒得花心思为难你,若非如此,公主一人,又怎能活到今天”。

    听罢慕如此番话,连宋立住不走,定着眼睛看着慕如不说话。

    慕如被这眼盯得心虚,说道,“好的,我承认,早先接触公主,确是意图攀附皇恩,得个驸马的身份,以便仕途,也确实,着意打听公主,才知道这许多。只是后来,我觉公主不易,更难得的是,虽经人世不易,公主却能始终清醒,守拙自保,慕如不忍继续相欺”。

    公主还是继续盯着慕如不说话,慕如心更虚了,“公主为啥一直盯着我看,我看着心里害怕”。

    “噗呲”,公主终于笑出声来,道,“你哪里不忍相欺,你不还是继续在骗着我”。

    “我何事骗着公主”慕如一脸莫名其妙。

    “你说你接近我是为了做驸马,可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的所言所行,哪是想做驸马的打算,分明是不想。”连宋道,“莫不是连宋貌丑,公子才看不上连宋”。公主调皮起来也是一本正经,真的很的样子。

    “不不不,公主哪里貌丑,我,我,我”慕如着急,又不知如何解释,急的不得了。

    “既不是貌丑,你且说说,为何不愿做驸马”连宋道。

    “不瞒公主,虽欣赏公主,我却不愿做驸马,公主很好,是我自己的缘故”,慕如继续说道,“我这缘故,不便言道,还请公主见谅。只是一样,我确实欣赏公主,视公主为知己,只恐高攀”。

    “也罢,你既有难言,那我也不问,此前种种,我便不再追问,你我,知己相交便是”,连宋道,看见慕如似乎欲言又止,连宋继续道,“你为何吞吞吐吐模样,可是后悔了,又想做驸马了,方才只是欲擒故纵吗”,连宋又调皮了起来。

    “不不不,方才都是真心话,绝无欺骗”,慕如吞一口口水,艰难问道,“只是,慕如好奇,公主,公主是否,是否,有意。。”慕如说了一半又没说下去,看见连宋直盯着自己,一狠心,一口说道,“我是想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做驸马”,慕如终于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慕如此言罢,连宋却不言语,只直勾勾的看着慕如,一言不发,看的慕如,更是紧张。慕如万分懊悔,只恐刚才的言语伤了公主的心,此刻的沉默就如凌迟一般,只希望公主赶紧开口,说出那个字,或那两个字。

    仿佛过了很久,忽的,连宋又笑了,“自然不是”,连宋说道。慕如一听此言,心里顿时轻松了,忽的又隐隐有些难过,只是,轻松之意更多。

    “我坦白说与你听,我正是看出你从无成为驸马之意,才能与你往来”,连宋道,“我自懂事,便见我娘的艰难,衣食不周、人人白眼不说,连人前都不能叫娘,只能叫许妈妈,只因父皇从未册封她,没有名分,便不配亲生女儿喊娘,因为女儿是公主,君臣有别。我的父皇,不,那不是我的,父皇,是别人的,于我,只是皇帝陛下。都道,婆家是女子终身的依靠,可是,我娘的婆家是皇家,却也如此凄惨一生,便是宫里其他娘娘,为了多得皇宠,保全自身,谁又舒心顺意一生。皇家这个婆家,到底是依靠,还是魔咒,让人不断争夺甚至丧失本性的魔咒。皇家的婆家尚且如此,其他家又能如何”。连宋道,“自我懂事,我娘便开始教我生存技能,起先我不懂,后来娘没了,我没有侍女,内府也常有怠慢,生存艰难,我便学着种植些菜,养些家禽,纺织纱布,周全衣食,我才开始明白娘的苦心。诸位姐妹兄长为着各种目的,偶也送些衣食,宫人们觉得我可怜,到底是公主,却只能靠旁人施舍过活。我倒不觉什么,也都坦然收下,一来全了大家的心意,不至落个不知好歹的印象惹人厌弃,二来也周全衣食,我千恩万谢的收下,公主皇子们便真觉得我可怜,不会来为难我,偶尔也会叮嘱内府,我日子便能好过一段。骨气是好,但总归要先活着。娘活着的时候,教了我许多诗书,靠着强记,更是墨下不少原著,娘告诉我,如果觉得日子苦闷,便去读书,诗书是舟,能载人渡过生活的苦难。娘去世后,只要能读书的地方,我便尽可能去抄,我一点份例,也尽可能换来去书阁的机会,在书阁中强记,回到住所,再默下来,一点一点,撑过一年年的岁月”。提及往昔,连宋竟无愁苦之意,除了提及娘亲时,声略哽咽。

    慕如没有打断她,连宋继续言道,“娘去世前,告诉我,世道艰难,女子更艰难,唯有靠自己,方能有一世安稳”,“我时刻记得娘的话,我虽觉与你投缘,但从不对姻缘报有希望,只希望这一生能就这样平安,不起波澜便好,其他,再无期盼。若你有驸马之心,虽你我志趣相同,只怕我也难坦然面对你”。

    “公主。。。”,慕如为连宋这一番言语所动,只知她苦,却不知这般苦,既是这般苦,为何听来又无愁苦之意,公主柔韧,似风蒲草,狂风无力相抗时,便低伏在地,等待风浪过去,依然能舞悦人间,总好过与风赌力却被折断,慕如眼眶略微湿润。

    “不要叫我公主,如果无妨,你叫我连宋可好,我不是公主,我压根不像什么公主,我只想有个知己,有个能说真心话的人,不论其他”连宋接口道。

    “好”,慕如道,“连宋”。

    相视一笑,似是久别重逢的,挚友。

    今夜的甬道听了很多心事。不要在夜里相遇,夜幕会偷去许多秘密,会击溃白日牢不可破的防线,让人毫无防备,言尽最深处的,心事。

    ………………………………

    送罢连宋,慕如回程寻找刘崇,言及桓郑相邀一事,便匆匆赶去。可惜,苦等良久,也未见桓郑。看来,桓郑不过是为敷衍嫡公主,随意找的借口罢了。正待离去,却见头顶有人唤他,“酒还没喝,慕公子怎得便要走了”,回头一看,便是桓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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