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韧对叶枫清有过很多次心动,在自己第一眼看见他惊为天人的时候,在他踢开秦柯的房门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在他于武斗大会的擂台上大杀四方的时候。
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叶枫清一见钟情的瞬间,便是那日在庭院里,他挽弓搭箭的那一刹。如山般从容,如水般优雅,恍恍然如谪仙遗世独立。一眼误终生。
现在,叶枫清依旧端着这副姿态,白衣墨发被风扬起,昏暗的背景下,道道金光就像是从他身上射出的一般,宛如天神降世。他举着弓,拉着箭,对准了自己的箭头闪烁着刺眼夺目的光。
“我用的武器啊——比较特别,是弓箭。”
金色的箭矢破开长空,挟着震耳欲聋的呼呼风声,将他的心跳声淹没。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怎会不顾你呢?”
箭矢直直地穿透了祁韧的胸膛,余威将雕像崩裂成了块块碎屑。
“我既已承诺过,便会永远护着你,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
被鞭打,被抽筋剔骨。祁韧本以为那就是痛苦的极致了,却不知这些,没有一个比这次来得更痛。
雕像轰然倒塌,祁韧也同碎屑一起摔落在了地上。
没了媒介,阵法终于停止了。浓厚的血云散去,露出一片碧空如洗。
下雨了。叶枫清放下弓箭,擦去脸上的水迹,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那不是雨,是泪,在他看不见悲喜的脸上划过。
手刃祁韧,叶枫清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境界。
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秦柯苦苦追求不得的修为,叶枫清竟是随随便便地又突破了。
凌肆阳怔在原地,看着叶枫清缓步走向秦柯的背影:“叶枫清,你厉害,你是真的厉害。”
“秦叔。”叶枫清抬起眼,看着秦柯。
秦柯师从叶枫清的祖父,很少有人知道,二人过去是以叔侄相称的。
“你怎么知道祭魂阵的?”叶枫清手上凝出长剑。祭魂阵若是流传出去,必将给凡人带来史无前例的浩劫。
“小兔崽子,叫你坏我好事!”秦柯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向叶枫清,“实话告诉你吧,祭魂阵就是我和你父母一同研究出来的,只是当时我还不屑用——
可是,武斗大会上……呵,呵呵,哪怕我败得没那么惨,我也不至于看不到希望用这个办法!“
见叶枫清徒然变色,秦柯满含恶意地继续道:“呵呵,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道心还真是天下苍生。那我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会做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哼哼,就是你自己害了你心心念念的苍生!”
叶枫清深吸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平静,擎剑而立:“秦叔,你不是想要让我成为你的手下败将么?那就让我同你最后再来一场对决吧。”
秦柯拍去身上的尘土,一甩袖,于手中凝出长剑,挺直了身体,抬脚横跨半步,脚尖轻轻着地,“噌”地一声将剑尖向上挑起,姿势与叶枫清一模一样:“好啊。”
秦柯与叶枫清师承同门,学的剑法自然是相同的。
只见剑身相交,剑光相错,但闻铮鸣阵阵,余音不绝,一蓝一白的两个身影交相翻飞,二人的动作竟是惊人得对称!
祭魂阵虽被打断,秦柯仍是修为大涨,多年以来头一次与叶枫清势均力敌,一时不分胜负。
“当啷”一声,二人的长剑同时折断,两相飞出的剑身划出一条耀眼的直线。
剑术大成后,修士大多会学习其他的武器。叶枫清平举手臂,搭箭上弓,秦柯指间夹起暗器,一一射出。箭矢与暗器对撞在一起,于空中湮灭出耀眼的光。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宣城中心却是金光剑气交错,像是落地的烟火,星点四溅。
打到最后,两人都耗尽了真气,无法调动灵力,便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
“秦叔,”叶枫清骑坐在秦柯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你不是拿我的筋骨炼丹了么?为什么还要用祭魂阵?”
“呵,”秦柯冷笑一声,翻身将叶枫清掀倒在地,“炼丹太慢了,一颗丹药才够一年的修为,而一座城的人一晚上就能给我增长十年的修为。要不是你阻止了我,我就已经屹立顶峰了!”
叶枫清扭过头,冷冷地看着秦柯:“秦叔,山外有山,你就算打赢了我,还有来历不明的凌肆阳。没有人能一直立于顶峰的,你的道心本身就是不成立的。”
这便是透露道心的危险性了,会给对手直接作诛心之论、从根本上动摇道心的机会。
秦柯心神一震,叶枫清抓住时机,重新将秦柯制在身下,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片,抵上秦柯的喉咙。
秦柯到底身经百战,立马回过神来:“不错,凌肆阳是厉害,可我要踏上顶峰,第一个要解决的还是你,叶枫清!”
可惜还是晚了。叶枫清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上逐渐用力,碎片刺入了皮,进入了肉,抵上了喉咙,划开了血管,便见鲜血喷泉似地一溅三尺高,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蜿蜒流淌。
叶枫清将秦柯圆睁的双眼阖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记忆里那个风光霁月、技惊四座的翩翩少年,成了一具满是血污的干瘦尸体。
秦柯被杀,尘埃落定。叶枫清猛地转过身,朝那堆雕像碎片走去。
祭魂阵事关重大,为防秦柯脱逃,只有先解决了他,叶枫清才顾得上祁韧。
他拖着一身伤口,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去,每走一步,修为就回退一个境界。
修理道者,最忌有三,一曰感情用事,二曰优柔寡断,三曰——追悔莫及。
道心崩殂,肝肠寸断。数年修为,毁于一旦。
碎块有很明显地被翻动过的痕迹,叶枫清心一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真气耗尽,他便用手将碎片一块块拨开,砂土划破血肉,嵌进伤口,他却浑然不觉般地,一下下地扒拉着,碎块被移尽,露出凹凸不平的地面,却是不见祁韧的踪影。
这里还有个凌肆阳呢。他一定是看中祁韧的天生灵脉,暗自把他的尸体带走了。
叶枫清张开嘴呼吸着,喉间滞涩,想发出声音,却像是根不通气的管子,万般情绪堵在喉咙口,激得他直接朝前倒了下去。
哪怕是这个时候,叶枫清还是冷静地想到,还好,还好死去的天生灵脉是没有什么效用的,还好凌肆阳忙着搬运祁韧的尸体,没有闲心继续惹事,不然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还真的是招架不住。
还有——自己终于又变回孤家寡人了。
“师兄。”封易水的声音传来,叶枫清被轻轻扶起,“你还好吗?”
“师弟,“叶枫清顺势靠到他身上,虽说已然生疏的师弟在这个时机雪中送炭让人感动,叶枫清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对他兴师问罪,“宣城就是你负责的?秦柯这事……”
封易水不等叶枫清问完,便抢先解释:“我也是被他逼的。”
“那这阵法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没有。”
“那就好。”
叶枫清很确定十年前两个师弟是不知情的,而依秦柯的性子,定是不会把这种足以登临修真顶峰的邪术告知别人的,那自己就不用担心封易水会泄露祭魂阵法,也不用……将他灭口。
叶枫清是舒了一口气,封易水却不然。他心想的却是,要是他知道这个阵法,就自己用了,还要靠同秦柯合作么。
秦柯选址宣城也不是随便定的,他与封易水达成了交易,封易水会为他背上黑锅,而秦柯在修为大涨后,会替他把叶枫清杀死。
谁知又出了这等事,秦柯反被叶枫清反杀了。不过,现在叶枫清的状态明显不对,倒反而给他提供了动手的机会。
封易水温顺地低下头,扶着叶枫清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师兄,你看起来情况很不好,今晚我来照顾你吧。“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见倒地的弟子零零散散在一片废墟中爬起来,便带着叶枫清站起,“好在阵法停得及时,城里没怎么受波及,我带师兄去客栈休息一晚吧。”
其实比起休息,叶枫清更希望师弟能直接渡一些真气给他,不过见封易水没这个意思,他也没法直接提出,便只得应道:“多谢。”视线跟着封易水扫了一圈,又细心地补充一句,“嗯,还要麻烦师弟把受伤的弟子安顿一下了。“
“知道了。”封易水架起叶枫清,并不往宣城中心走,却是向着郊外而去。
叶枫清并不设防,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了一段,只觉愈发头昏脑乱,不由得嗔了句:“怎走了那么久还没到?“
“那先休息会吧。“封易水扶他坐在地上。
月黑风高,荒郊野岭,人迹罕至。叶枫清糊里糊涂地半阖着眼,封易水深吸一口气,手上凝出一把匕首,对准了他的脖颈刺下去。
ps:理道就是做出最利于纲要(比如苍生、修为、金钱)的最优解,你既然认定它是最优解了所以就不能后悔了,后悔就是道心不稳。
当然让叶宗主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把祁韧一箭穿心,但是并不妨碍他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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