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怜花容花倾颓,君悦奴貌奴惊畏,愿天随花自开谢,愿君予奴早归去~”
三重天外鸡飞狗跳,不耽误灵凰闲情雅致,十余舞女蹁跹如意亭外,花灵们偷偷窥视,她拨弄古琴,轻声哼唱。
“连环结兮谁解,玲珑心兮无为…”
匆匆脚步声惊扰了花灵,他们匆匆归去,隐没花丛,而舞者不息,琴音不绝。
“灵君!”凤执跪在亭前。
“枯木栖雪不留雀,命盘窥影难为吾,”
“灵君,风帝被睚眦杀了!”
顷刻间,舞女们化作纷飞的花瓣,飘然落地,蝶隐蜂藏,灵凰拂琴止音,自囚于此地她便极少梳妆,终日似那山野逸客,披头散发,纵情欢愉。
她轻仰椅背,冷声道:“我在这里多久了?”
凤执不知她何意,天界仙人长寿,以百年做记,年岁弹指须臾,他不知如何回答。
所幸灵凰没有为难他。
“风叔父随父君征战,已是老臣,老者总拘泥过去,自负固执,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他不可置信,又颤声重复:“灵君…风帝他被杀了啊?”
“当初父君便不同意他领兵,是他复仇心切,夸下海口,要用千人夷平龙族。”她说的嘲讽,眉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淡漠,可下一秒又流出几分光彩,“那恶龙还真是好大胆子~”
“灵君,您同陛下认个错吧!陛下疼你,无论如何都会原谅你的!”
“你以为他会暴跳如雷,为风帝悲痛?”她放下琴走至亭外,附身看着忠仆痛苦的面容,“凤执,你太不了解天帝,风宛清仗着资历嚣张蛮横,有恃无恐,天帝早看不惯他了。此一招借刀杀人,既拔去了这根心头刺,又有了名正言顺诛杀恶龙的理由,真是一步好棋。”
凤执怔住,全身的血液都冰凉透骨。
灵凰见状,负手走过他,继续道“接下来才是动真格的,派出苏坎苏离?不…若是我,便要龙族派人捉拿睚眦。”
他僵硬回头时,她已然走远,只剩幽幽歌声回荡耳侧。
“千番富贵荣华没,孤身来兮孤身殁呵…”
一朝开天辟地,一夕天地倾颓,帝王,布衣,荣华,枯落,人不过百年皆空,神不过百世皆空,空空如也,死生又为何物?
苏坎与苏离是天地之初诞生的兄弟,分别司掌水火,跟随轩辕云诀征战,而今都是天界的天主。
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只是水火不容,自出生他们便无法彼此触碰,甚至无法接近。
即便如此,苏离自然不懈跟随苏坎左右,幼时,凶兽肆虐,周遭险恶,苏坎便已红绳为系,连接手腕。
后来苏坎任八重天天主,苏离去了五重天,日务繁忙,往来不易,无法像年少时日日形影不离,红绳自然也没了用处。
苏离相当不乐意,数次吵着要去水星天与苏坎为伴,都被后者哄骗回去。
谁知近来,苏离先斩后奏,昂首挺胸闯进了八重天,惊的一众川流之神退让,径直钻入水神寝殿,说什么都不愿出来了。
甚至将五重天弃置不顾。
苏坎劝说无果,只当他小孩脾气,谁知他毫无搬走之意,似乎要永远赖在这里。
五重天的事务也砸在苏坎头上,还是同他相克的火源之界,这谁能熬得住?
于是他以自己管教不严向天帝请罪,讨了出入符,直奔三重天,同灵凰一道面壁思过,将苏离抛之脑后,悠然享受自己的假期。
他本不担心灵凰,毕竟自花神遇害,第一次见到天帝抱出这个白玉团子,他们就结了缘,一得空便去照看。幼时的灵凰每次见面都扎着规整的双丸子头,然后很快的在嬉闹后跑得凌乱,天真烂漫,看的人心生欢喜。
苏离为此吃了好大的醋,幼稚质问他究竟是谁的哥哥。
能停在那时就好了。
“瞧瞧,方才坐了一会儿,叹了多少回气了?”白裙的仙子站在宫殿般巨大的神树下,正接过几只玉兔递下来的陨落的灰色灯笼,树叶荧荧,笼罩着一层暖光,与仙人温和的容颜辉映,仿佛一尊人间供奉的神像。
“失礼了,月姐姐。”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起一只脚边的兔子,轻轻抚摸。
“小离之事?”
“灵凰…灵凰之事。”
那只灰白的灯笼在月仙手中化作一团微弱的魂息,被兔子们埋入树根处的泥壤,神树摇曳枝丫,树叶下结满了浅金色的灯笼,熠熠生辉。她走至苏坎身侧,拿起酒壶将空杯斟满,“前些日子她来过我这。”
“她可同姐姐说了什么?”
“她同妾身说她遇见了一个有趣的男子,说那男子束着长辫,但头发毛毛躁躁,人间烟火般张扬,毫无礼节章法,贪心又狂妄,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姐姐别信她,定又是一时兴起,昙花一现罢了。”
又有灯笼陨落,兔子们马不停歇,一遍又一遍,将之埋入树根。而难以窥见的树叶下,新生的果子也冒出头,蓬勃长大。
“小坎,福祸相依,冥冥自有定数,你不必过度忧虑。”
“我只盼她放下隔阂,平安顺遂,莫再执着些没用的。”他叹气,执杯饮了一口酒。
胧月掩唇笑将,“说来,你下界治理水患的时候,妾身去给陛下送仙酿,撞见小凰和小离不知因何事吵了起来,妾身前去劝阻时,火神君失魂落魄的走了。本还担心小凰说了什么,看来是妾身多虑了。”
苏坎愣了片刻,恍然道:“我说他怎么突然非要搬来同我住!定是灵凰又说了什么逗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完了完了,苏离那个脑子不拐弯的,我还不知情的骂他任性矫情!”
“堂堂天界将军,竟也有没辙的时候?”
“…本只想闭关一段时间惩戒一下他,哪知冤枉了他,苏离的脾气姐姐不是不知道,哪次都是我收拾烂摊子。”他将兔子放下起身,水蓝色的飘带曳于身后,他欲哭无泪道:“多谢姐姐提醒,苏坎告辞去哄弟弟了…”
胧月眯眼笑得花枝纷扰,道:“水神君慢走。”
苏离被派去了三重天,睚眦势如破竹,带兵破开堵截,杀了风宛清,现在被挡在天帝设下的结界外,苏离是三重天最后一道防御,即便这般危急时刻,他还不忘遣人围住八重天,等苏坎出现。
苏坎在躲他。
他仿佛已经看见灵凰得意的嘴脸,一身黑气肆溢,红衣不显半分明艳,赤彤彤的,马上要烧起来,灼的人心惊胆战,那张同苏坎相似的眉眼,丝毫没有苏坎的温润儒雅,横眉冷竖,毫不留情透着肃杀,众天兵不敢近身。
难道苏坎真的厌弃他了?
“表情这么恐怖,莫非还在想我说的话?”
他眉梢一跳,抬头见灵凰悠然站在云阶上,居高临下的笑。凤执提线木偶般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守卫挡在他们之间,锋利的长戟交叉,将灵凰阻隔。
但她毫不在意,唯有红衣映进眸里翻滚着滔天的洪流,让人看不明白,“听阿坎说,你搬进了八重天?”她嗤笑,毫不掩饰讥讽:“恬不知耻。”
苏离皱紧了眉,无法阻止那双红唇启合吐出恶言。
“水火不相容,你们本该势不两立,苏坎恐你入魔,为了天下苍生,才不得不带着你这个只会给人添麻烦的拖油瓶。”
“信口雌黄,你懂苏坎什么!”
他们出生就认识,他才是和苏坎一起长大的人,一起修炼历劫,同甘共苦,相依相守。
她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私生子懂什么?
“身为知己,也是最亲近的人,我只是不忍看他痛苦,可我没想到你这般厚脸皮,分明告诉你了,每次你在他身边,都令他仿遭焚刑,苦不堪言,你为何依然紧逼?”
世间都道水火两君相克,他们不知道,其实只有苏坎会觉得痛苦。
他抿唇不语,身为火源之民的神明,天界杀伐果决的将军,唯独碰到兄长之事,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孩童。
“啊,我晓得了,因为阿坎交了新朋友,你沉湎过去,心生嫉恨…”
“凤执,送灵君回殿。”他不愿再听,打断她。
“灵君…我们回吧。”凤执小声劝道。
“苏离!我知道父君的打算,你就是扫把星,早晚害死你哥!”她大声说完转身,心中默数着步子,眼中写满了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苏离挥开守卫追了上来,手指如钳,抓着灵凰迫使她回身,对上他散发着怒意的赤色瞳仁。
“你知道什么?”
关于苏坎,
“你都知道什么?”
她弯唇的弧度优雅,十足的恶劣。
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女人,自她出现,苏坎满眼溢出的欢喜不再只属于他,白玉团子眯着眼笑一笑,苏坎的表情就化了般柔情似水。
此后,她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牵扯着苏坎的心。
他有过怨言,却被嗔怪同没有母亲的小孩子计较,可每每前去八重天,被告知天主身在三重天时,他都会想,
那是他的哥哥,
他是他唯一的兄弟,
凭什么他要把第一让出来,屈居后位?
更何况灵凰此人,绝非看上去那般天真乖顺,少时他便见她将不知名的药粉放进仙酒,赠给看守,趁其昏厥私放死罪妖灵,并推责守卫玩忽职守,饮酒作乐,使其有口难言,贬下凡间。
她早已长大,足矣关照自身,甚至加害他人。
她凑近,微微抬脚,明媚的容颜靠在他耳边,缓慢吐出两个字:
“秘密。”
凤执痛苦吐出血来的时候苏离还因她的话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绿色的根茎从凤凰口中蔓延至脸颊,大朵的瑰丽神花自迅速生长的花梗探身、层层绽开,灿金的凤首花蕊蜜色流淌,顷刻香气爆裂,钻心透骨。
凤执失了心智,跪坐在地。
苏离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
“疯子…”
他怒视她颤声,本以为灵凰只是对天界不满,小打小闹,却从未料想,她狠毒至此,能对始终陪伴左右的凤执下手。
“你竟用他种凤凰花?!”
强烈的眩晕感席卷,他不受控制倒下去,几乎要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知道,那张脸上,没有什么痛惜和悔意。
“你如果能醒过来,我就告诉你。”
陷入梦境前,他恍惚听到苏坎的声音,正焦急呼喊他的姓名。
苏坎来了…
太好了,
这样他的哥哥就能看清了吧,灵君的真面目。
哥哥会为自己生气吗?
灵凰说的秘密到底是……
黑暗最终吞噬所有,他跌进温柔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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