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良久,江闻歌明白不会有人调侃着回应他,只无可奈何地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那支沾满了血的箭,温柔地凝视着池见的脸:“姐姐我会果断地□□的,一定不会让你痛的。”
说完,他用力抽出那支箭,虽然只是顷刻,可那箭身穿透肉身的感觉,却在他手中、眼中放慢,让他仿佛切身体会到了箭穿过身体的感觉:“姐姐,对不起……”
数不清道过多少歉,江闻歌拿帕子沾了热水,替她擦干净血污,本来这些事理应让位女子来做的,可他不想错过片刻可以看到她的机会,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了无生气、苍白不堪的样子。
人都没有了,男女之防似乎也没有了意义,但就算他心里对她是纯粹无杂质的尊敬,还是个平日里不关心男女的大夫,好像也没办法把池见完全当做不分男女的病人,于是他又郑重其事地冲池见道了回歉:“姐姐,对不起又唐突你了,等日后到了黄泉路上,你再教训我,只是你要我好好活着,就还要麻烦你等等,如果我能活到及冠,可能还需要你等更久一点。”
“还有我也不是故意穿戴女子装束来欺骗你的,实是身不由己,平日里不说,也是怕你觉得我非常人,不理我了。”
江闻歌委委屈屈地说完,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眼泪婆娑地将她打理干净,再帮她穿上那身红衣,之后坐在地上被靠着炕壁,不知在想什么。
等他疲惫不已沉沉睡去的时候,时间正好到了夜半,所以没有注意到池见阖目平躺在炕上,脸色逐渐回转,心脏和伤口都在慢慢愈合。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江闻歌就起身去往屋外,可小院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是孙华香。
“孙姑娘,”江闻歌走娃娃到她身边,只见她脸色苍白,眼下是肉眼可见的阴影,“晨起露重,为何站在此处?”
孙华香小心翼翼地开口:“江姑娘,我,对不——”
是江闻歌打断了她:“孙姑娘,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忧心,你之此前跟同池姐姐奔波许久,此时该好好休养,孙大叔和婶子还需要你照顾。”
“江姑娘,那你之前说,要随池姑娘走……?”孙华香试探着问,继而提了声音嚷道,“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我就算想,池姐姐也未必肯允,再者那人还没抓到,我怎能轻易赴死,”江闻歌语气渐冷,“此外我爹娘尚在世,孝道未尽,贸然自伤,不是君子所为。”
但要让他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令人无解之处是,他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补偿一个已逝之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待他想到方法,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那就好,那就好……”
江闻歌道:“嗯,所以孙姑娘,就且先去歇息罢。”
孙华香见他并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只好欲言又止地离开。
于是院子里就只剩下江闻歌一个人,可他又觉着无所适从,心里除了想着将那个女子大卸八块为池见报仇,其余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方向和动力。
早间时分,村长叫人运来了一口棺材,那棺材是村民专门给家里老人做的,上面画了福纹,上了红黑树漆,现在特地拿了出来池见用。
江闻歌看了看那口棺材,复又看着村民们满是担忧的脸庞,最后害怕给借住的村民家添麻烦,还是无奈的答应了,只要求等抓到放箭之人血祭之后再安排下葬。
村民们并未感到为难,连声称应该的,就帮着他将池见安置进了棺中,只依了他们当地的习俗,未阖上棺盖,说是要等起棺下葬的时候才需要盖好。
江闻歌从棺口俯视着她,也不知是红色棺壁的影响,她现在的脸色就与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就好像她下一刻就会活过来。
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姐姐,我知道你和花大人花夫人之间有隔阂,但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该交代的必须让他们知晓,”江闻歌抿了抿唇,“待我为你寻上一块风水宝地安置好,就亲自去花大人府上请罪……”
却说池见失去意识之后,灵魂就好似闯进了什么奇异之地,那里雾气缭绕,似真似幻,既像前世去世时那个冷清寂寥的留佳苑,又像中箭之时的那处黑夜。
她的灵魂在这虚幻中游荡,一会与前世缠绵病榻的自己重合,咳得直吐鲜血,一会又和中箭的自己相融和,痛得难以呼吸,就在这左右煎熬中,她看到了那只猫——上辈子她翻下榻,砸到的那一只黑猫。
黑猫闪着它发绿光的双眼,就围着她的脚下带着虚影转圈,同时还发出细弱的咆哮:“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池见还记得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猫时,她已经病得下不来榻,双眼昏花的,加之黑猫开口吐人言,让她一度以为出现了幻觉。
它每每天明而去,到处觅食吃饱了又蹲回在在她的榻边,或是直接卧在她的被褥上,软硬兼施:“等你死了,把你的身体给我吧,我修炼好多年了,一直没有修成人形,师傅说我的机缘就在你身上,我见你就快死了,说不定师傅的意思就是让我占了你的肉身。”
那时池见虚弱不堪,更孤独了很久,有“人”愿意跟她说话的喜悦大过小猫说人话的恐惧,于是她摸着小猫的毛毛头,艰难地张开苍白的唇无力地笑了笑:“好啊,不过我生病太久了,咳咳,身体早就亏空……给你,你恐怕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哼,那有什么的,我堂堂猫妖,不,是猫仙,随便吃点灵丹就好了,更何况我们猫可是有九条命”黑猫还挺傲娇的,“不像你们凡人有生老病死的……”
池见虚弱地笑笑:“那你怎么还想着变成人呢?”
“嗐,还不是师傅说,要想得道,就必须体会人生八苦,更需明了民生疾苦,顿悟世间大爱。”
那时候池见根本没有当真,还笑着答应了自己的臆想:“好啊,我死了你就来拿吧,说不定你能替我好好活呢,我这辈子活得糊涂,都没什么可用来回忆的,你变成我之后,一定要出了这院子,这里面什么活物都没有了,冷得很。”
就因了这话,小黑猫果然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一天天熬着,等她气绝身亡,只是没想到,那日她口渴难忍,却一直起不动身咬牙翻起的时候也跌下了榻,而那只猫正巧就卧在榻边,被她砸了个正着。
之前她一直以为猫应该只是砸伤了,可现在听着它一声接一声叫唤着还它命来,她简直惊骇不已——难道她真将它砸死了?
不可能呀,那时候她分明病得瘦骨嶙峋,应该重不到那里,不至于砸死一只猫妖。
显然现在想这些已是枉然,黑猫的虚影不断朝她袭来,亮出尖锐的抓子,一把一把地抓向她。
池见躲躲闪闪,无措地喊了无数次“小黑你醒醒”,但小黑就是仇视着她,动作敏捷地朝她扑来,非但如此它居然化出□□,一共九只黑猫全都呲着牙,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不想伤害这只给予过她温暖的小猫,只随便抓了根似剑非剑的长棍,四处挥舞企图吓退它们。
这样的法子果然起了作用,小黑猫的□□逐渐合为一体,可怜巴巴地卧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泣。
池见哪里见得了这一幕,完全没注意到它眼里的攻击性,走过去蹲在它面前,如上辈子那般轻飘飘地摸了摸它的头,而后席地而坐,将它抱在怀里轻轻地撸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见以为已经完全安抚住了这只单纯的小黑猫,正想将它放下,问一问上辈子她气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小黑猫的身躯却忽然变得庞大,虽然不是老虎,体型却也和老虎差不多大了,它喉中发出兴奋的呼噜声,冲她呲了呲尖锐的牙,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池见毫无防备,以为必然要命丧猫爪之下,可想像的疼痛没有出现,因为她从一个地方直挺挺腾坐而起,喘着粗气,冒着满头的冷汗。
等她恍然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正坐于一口棺材之中,环顾四周看见的是村民家常见的摆设,门是阖起的,只从窗口处撒进明亮的光线。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抬手在胸口那安了安,那里没有穿心而过的利箭,微扒开点衣服,之前中箭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颗红痣。
“我,我还活着?”池见喃喃自语地问,“我没有死?”
“啊!!!”池见被吓得大声叫了出来,因为她看到了江闻歌煞白着脸,瞪着双大眼睛,从棺外冒出来,弱弱地问了句:“姐姐?”
池见想起之前还有微薄的意识时,听到的江闻歌准备陪她一起死,兀地冒了一头冷汗,继而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你这倒霉孩子,真的跟我一起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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