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相信他没把你的消息透露给包打听?”竹青灯问。
“不信,但不信又怎样,都是街坊邻里的。”话毕,她猝然叹了口气。
竹青灯尚有心思揶揄,“干嘛这么多愁善感,你喜欢这王叔?”
“谈不上喜欢,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的事,他比寻常人知道的多一些,一年多了,他也没对妻儿透露过半句,没想到外出走一趟,就为了银两把我卖了,人物能违背自己的人设,真是活久见。”
竹青灯闻言笑道:“你的话怎么总叫人听不懂——”话音未完,前面的佟十方突然刹住步,他险些撞上去,“怎么了?”
佟十方望着身侧的一条岔路,这是一条由高墙组成的极为狭窄的巷弄分支,她很确定那双藏于市井的眼睛方才就停留在巷弄深处,只是她一追看过去就消失了。
真的有人在盯梢她,会是谁?为何不动手?在等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
二人在后巷多驻步了两日,这日深夜,终于来动静了。
是夜,月上东墙,后巷内暗影似藻荇交横,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两个黑影站在巷口左右观望,确认无人后,其中一人快步走入巷中,将手中数个鹌鹑蛋大小的白球点燃,飞快甩入两侧乌糟的墙角,那些球冒出滚滚迷烟,钻入两侧的房屋内,整个后巷如被云雾包裹。
待迷雾淡去,两个黑影已奔入巷内,直至佟十方门前。
门上没有外锁,二人并不迟疑,取出芦苇管再次往门缝内吹入迷烟,片刻后才破门而入。
屋子方圆不大,扫了床,开了柜,的确没有人。
箭弩拔张的氛围瞬间消失,一人用脚踢踹凳子,埋怨起来,“我都说这肯定也是假消息了,你非要来,咱们才从黄山赶下来,腿快折了,没得一天空闲。”
另一人道:“闭嘴,咱杀手的素养是什么?是拿了钱就得办事,眼下她下落不明,甭管消息真假,咱们都得亲眼来看看,不然你对得起雇主吗?”
那人又道:“我前些日子可听人说了,这佟十方武功了得,不是咱这种功夫能干掉的,就说她有一把大刀——”
“你就是个孬种,一女娃的武功能有多高?你不干就滚蛋,杀了她我自己去领银子。”
“这就开始内讧了?”门外倏忽飞入一声。
二人惊觉,提神握剑,“来者何人?”
只见竹青灯悠悠晃扇,步入门中,“无名无姓,为我主顾来杀佟十方。”
原来是倒霉的同行,二人打量他一番,见他虽戴了半张面具,但来势温和。又因是同行,遇到了同样的波折,难免惺惺相惜,登时就放松警惕,落剑作揖,不住攀谈起来。
“兄弟,白来一趟,咱们都闯空门了。”一杀手叹气,“同是天涯苦命混饭人。”
竹青灯道:“不碍事,小弟刚接下这票活儿,也是头一遭出行,也不知几位大哥还走了哪些冤路?”
那杀手说起这事,简直义愤填膺,“那可多了去了,大哥我告诉你,领北村别去,那里的佟十方是个八岁的娃,清沙口也别去,那儿的佟十方是个大汉,黄山更别去,那儿的是个快作古的尼姑,还有涿州也不必去了,那儿的佟十方年岁相当也会武功,可是已经有人捷足杀了她,提着脑袋去了江湖盟,你猜怎么着,人家说那压根就不是刀剑榜上的佟十方,最可气的是咱这些同行,前脚到的扑了空却不说,害的后面的人前仆后继的浪费腿力。”
“真是奇了怪,这些消息都是从何处来的?”
“你不是京城人吧?这些消息救张贴在京城礼月楼的龙虎榜上,你去那看,密密麻麻,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佟十方都被挖了出来,时不时还放出一条新消息。”
“是什么人如此消息灵通,还甘愿把它分享给天下群雄?”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连礼月楼的大当家也不知道,许是什么和她有仇的人?”
竹青灯满意的点点头,打着扇看向门外,“表姐都听到了?”
二杀手随他一望,便见门外走进来一个红衣女子,远见满袖盈风,体态柔媚,近看脸上却戴了面纱,背后还背着一把高过头顶的刀。
他们见她如此装扮,又与竹青灯相识,以为她也是同道中人。
她进屋站在两人面前,摘下面纱,露出下面莹白细嫩的一张脸。
乖乖,道上横行十几年,何曾见过这样的珍馐。
她似有似无一笑,“两位兄弟为何不坦诚些,把面罩摘了?”
二人不知她何意,暗中交换眼神,但目光一挪到她身上又登时觉得一条魂被掐住,便鬼使神差摘了蒙面布。
“看了我这么久,记住我这张脸了吗?”她问。
二人心头一喜,“过目不忘,不不,是过目难忘。”
“太好了,我有两件事想劳烦二位。”佟十方收敛起笑容,“第一,回去告诉所有人,佟十方不在这里,别再来骚扰这镇子,第二,回京之后把我的样子画下来,张贴在龙虎榜上,要是让我知道仍有同名同姓的姑娘被冤杀,我先拿你们祭刀,横竖,你们的样子我已经记下了。”
两人不敢置信,呆如木鸡,望望竹青灯又看看佟十方,见二人早已没了笑意,这才缓过劲来,但心中犹然迟疑,斗着胆缓缓举起剑,却见眼前闪过一片白光,一把大刀贴着二人面门擦过,两人的额发被削掉,晃悠悠飘在地上。
“要是不愿意就说,立刻取你们狗命也不迟。”她收刀架回肩上,水银似的眸子里迸出寒光,“走还是不走?”
“走!”俩杀手挽手快步冲向门外,却在此时,屋门在面前重重合上,将两人撞翻在地,两人捂着淌血的鼻子又气又急,“佟大女侠,你这是放人还是不放人呐,给个准话啊?”
随即门外又一声脆响,被人从外锁上。
“怎么回事?”
竹青灯面色一紧,“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
下一波人来了,不妙。
她踢起地上两个杀手,“快起来,闯出去。”
四人携刀带剑正要破窗,窗户却被外面的人先一步砸开,向屋中丢入一个冒着火星的黑色布球,它落地后笨重的滚入桌下。
佟十方登时觉得身子凉了半边。
冷兵器时代哪儿来的炸药包?哪儿来的?
“趴——”她的声音来不及脱口,便被一声轰鸣淹没,四人被震向各方,各自摔在地上。
佟十方双耳嗡鸣,强忍着前胸后背的巨痛撑起身,只见屋中狼藉,遍布灰飞,身边躺着那两个杀手,因为二人方才离炸药包太近,已经断了气。
她快速识别竹青灯的位置,刚想过去,便又见两个炸药相继飞入窗内。
她提心含气,拿出打网球的架势,眼疾手快,举刀朝半空一拍,将两个炸药包一同拍出窗外,就听外面两声闷响伴着惨叫。
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里面的人还未有喘息的空当,三枚炸药包再次飞入,她这回手速不足,只拍出去一个,另外两个滚至她脚边,她和竹青灯同时抬脚,将两枚炸药包踢入床下。
且在此刻,头顶上的碎瓦突然破开,一人沉身入屋,落在她身边,一把环上她的腰托着她从屋顶飞出去,二人刚飞离屋顶,身下屋中便传出两声爆炸声,滚滚尘烟从门窗和屋子的每一个缝隙涌出,片刻后在几声脆响下,屋子摇摇欲坠的坍塌下去。
佟十方连忙甩开那人的手,奔回屋前,只见屋外躺着三个被炸死的人,满脸是伤,其余的同伙大概早已跑了。
她奔上废墟,用手去搬弄倒塌的墙面,手上很快就被磨的鲜血淋漓。
“竹青灯!没死就喊一声。”
废墟下传来他的声音,“喊什么?”她松了口气,好歹是命大。
二人里应外合一同移开断裂的檩椽,片刻后竹青灯从废墟下面灰头土脸的钻了出来,腿部有血,受了些伤,他靠坐在废墟上喘气,“还好我眼疾手快跳入你家木柜,那木柜什么材质,够硬的。”
“正儿八经实木柜。”她松了一口气,起身去翻看屋外的几个死人,终于在一人里衣上找到一枚黑色的□□刺花。
这与拿着机械弩来杀她的那群人来自同一个组织。
她问竹青灯:“江湖上有什么门派组织又懂制造火药包,又懂造机械?”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唐门擅制机械甲,至于火药,寻常人哪儿能买到这么大的量?”
二人正说着,对面高墙飞下一声:“快点动身,县衙的官差就要到了。”
佟十方这才收神,仰头望过去,只见一轮巨大澄月浮在墙头,月亮里站着个身形轩昂的神秘男子,正在打量远处渐近的火把。
不必他转过脸,她就已经认出来了,还是那个蒙面灰衣人,那双盯梢她的眼睛,就是他吧?
她这回没有摸向刀,反抱拳相敬,“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三番两次出手相救?”
“江湖中的江湖人,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这回他不跑了,反跳落下来,向竹青灯伸出手,“这位兄台的腿似乎伤的不轻,需不需要我——”
“不劳费心。”竹青灯神情复杂,强行起身,踉跄中移步到佟十方身边,胳膊往她肩头用力一搭,“有我表姐在,大可放心。”
“离我远点,少勾肩搭背。”佟十方烦他这副嘴脸,耸肩将他搡开,“就让这位好心的大侠扶你一把。”
竹青灯贴在她耳根下悄声道:“此人来路不明,武功深浅难测,你就不怕吗?”
“怕,但我现在腰酸背痛,更怕要扛着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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