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
端木凌阳拼命地挣扎着,然而窦昆的手像是一座大山般压在她的背后,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窦昆叹息一声,还未开口,便觉远处一道凌厉目光笔直袭来,刺得他面颊生疼。
他侧目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头中,一双湛蓝色的眸子颇为特别。
那应该是九越山庄的秘传瞳术。凝气于眸,化视线为实质,可杀人于无形。
“是九越山庄的夏飞扬!”周围有人低低地惊呼道。
“夏师兄不都是宗门长老级的人物了吗,怎么也会来峄城……”
“不管怎么说,有他在,这贼人肯定落不了好。”
那双眸子的蓝色越发纯粹,近乎要与天空融为一体。
窦昆望着他的眼,不知怎的,手上的力道便渐渐松了下来。
端木凌阳趁此机会一掌挥出,实打实地轰在窦昆的心口,直接将他轰到了身后的树林之中。
三人才能勉强合抱的古树,硬生生被窦昆的身体轰断,倾倒而下。
顿时,尘土飞扬,群鸟惊然飞出林间。
“噗——”
巨大的冲击力,让窦昆五脏六腑移位,喉间控制不住地喷出一股鲜血来。
而另一边的端木凌阳也没好到哪去。
她将全身真气都凝聚到了这一掌上,而代价,便是奇经八脉受损。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内,她是不能再动用真气了。
“抓住那黑衣贼人者,我琴剑门必有重谢!”廖澎怀中抱着殷沐木的尸体,声嘶力竭地怒吼。
在此刻的峄城,让自己丧失战斗能力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对于此刻的琴剑门二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比替师妹报仇更重要的了。
窦昆运行功法,暂时地压制住了体内的疼痛,扶着身后断裂的树干站起身来。
他那如溪流般纯澈悦耳的嗓音,清晰地响彻在场每一人的耳中:“你既以命相搏,我便也不会再留手了。”
“要战便战!”端木凌阳将菱花剑重新捡起,纵使已经虚弱到双腿颤抖站立不稳,依旧高高地扬起头颅,不肯在窦昆面前示出一丝一毫的弱来。
“端木首席,退下休息会儿吧。”
镌刻着繁复古纹的青铜长剑,挡在了端木凌阳的面前。
六爻剑在手,夏飞扬身着一席华贵的靛蓝色衣衫,嘴角似有若无地缀着一丝微笑。
那双狐狸眼中的瞳眸,此刻已经恢复了原本深邃的纯黑色。
他这张脸,不可不谓之玉树临风、气度非凡。
再加上九越山庄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夏飞扬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最受追捧、最被侠客们所喜爱的一颗明星。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恣意飞扬。
但窦昆记得,北宫师兄对他的评价只有一脸嫌恶的表情,外加短短三个字而已——
“伪君子。”
师兄讨厌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窦昆的世界很单纯。
他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于是,他后撤一步,小腿处猛地发力,鞋底重重地跺进泥土之中,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身体,宛如炮弹一般,轰然,暴射而出!
须臾之间,窦昆已经到达了夏飞扬的面前。
可那人却只是扬着胜券在握的笑容,不见剑刃移动,反倒是从他身旁,蹿出了一道身影来。
“你还不配让师兄,亲自动手!”
一蓝一紫,一对曲线型的短剑握在来人手中,仿佛两条泛着莹莹毒光的眼镜蛇,将窦昆的无鞘剑死死地缠住,难以动弹。
窦昆却并无惧色,只是右手一振,便直接将那两把剑弹飞了出去。
——就如同他弹飞菱花剑一般。
夏飞扬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
“赵兄,涂一乐,还有托月斋的两位仙子,不知你们可愿与我携手,一同……”
“果真是个伪君子。”
窦昆才懒得等他讲话说完,一剑上去,直接嵌入六爻剑剑身一寸之深。
黑剑的剑刃,此刻已经紧紧地贴上了夏飞扬的脖子。他只需再稍稍用力,一瞬之后,这位九越山庄的明珠,便会当场陨落。
“魔头住手!”旁边使对剑的师弟又惊又惧,那双练了无数年剑的手,此刻控制不住地发抖起来。
哪怕是曾经面对青薇教的长老,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绝望的感觉。
他们交手了?
甚至不能说是交手了。纯粹,只是他单方面地被窦昆给挥开了而已。
“我现在相信,琴剑门的师妹,不是你杀的了。”
夏飞扬泰然自若,一双眼中,再次地泛起幽幽蓝光。
“哦?为何。”窦昆看得出来他地位颇高,只要将他控制住,想要弄清楚真相,并不难。
周围人们一片哗然。
使对剑的师弟其实也并非什么无名小卒,他叫简拓丰,九越山庄庄主的庶子,今天用的更是名剑“夏歌秋夜”。
可不管是端木凌阳,还是简拓丰,亦或是夏飞扬,竟全都被黑衣少年一招击败。
这事儿流传出去,对琴剑门和九越山庄的名声,打击可不会小啊……
“以你的实力,要杀她根本不必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夏飞扬将豁出了一个口子的六爻剑挪开,微笑着,用两根手指捏住了窦昆的黑剑。
他掌心里其实全是汗。
不过幸运的是,黑剑剑身竟是微微粗糙的触感,没有一些奇怪的力量将他的手像那些剑一样弹开。
“夏飞扬,你什么意思?”端木凌阳听他这么说,又怎么还能控制得住心中怒火,“我亲眼所见,岂能有误!”
话音刚落,她便突然发现,廖澎似乎在跟她打着手势。
不仅是廖澎,连穷奇谷的赵千涯和勾陈山的涂一乐二人,也都手握兵器,暗中运转起了真气。
又见到夏飞扬略显责备的眼神,端木凌阳当即消了声音,不再吵闹,听凭夏飞扬与那魔头周旋。
“魔教之中确有擅长易容之人,他伪装成你的样子杀人,恐怕就是为了引起我们之间的争端。”
夏飞扬说得很慢,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言语之间,他的额头沁出层层冷汗,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所以?”窦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这剑,是不是能……?”
夏飞扬微微笑着,拈着黑剑的手指猛然用力,蓝色瞳眸骤然间爆发出烈阳般的强光,像是一柄无匹的钢枪,顺着目光,直接贯通了窦昆的头骨。
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窦昆此前并不了解夏飞扬瞳术的奥秘,此刻从这极近的距离毫无防备地被刺中,顿时头痛欲裂,连黑剑都脱了手,被夏飞扬直接夺去。
他抱着头,低低地嘶吼着,眼前一片黑光遮住了所有景象。
紧接着,他只觉背部一阵恶寒,本能地躲闪开来,便感到身旁一阵利风擦着肩膀过去。
“咚!”
赵千涯一棍落空,却不气馁,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目睹着涂一乐的钢轮划过少年肩膀,在他身前留下一道尺余长的伤口。
“为什么不下杀手!”
夏飞扬睁着渗出鲜血的双眼,几乎气急败坏。
他耗费如此大的代价换来一次进攻的机会,这几人却丝毫不知道珍惜,还想着留这魔头性命!
“我乐意。”钢轮有灵智般自己回到了涂一乐的手中。他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而后夸张地笑了起来。
能看到夏飞扬吃瘪,他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们说话的片刻,窦昆已然恢复了视力。
身上的伤口源源不断往外流淌着鲜血,窦昆苍白到了极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常的红色,右手一扬,狂暴的真气倾泻而出。
顿时,以他为中心的一片区域掀起一阵狂风,席卷着尘土与落叶,无差别地朝着周围所有人展开了进攻。
窦昆心里清楚。再不动真格的,这群人,是一定会杀了他了。
他无意取这些人性命,但,至少他今日得顺利脱身。
“别碰这些叶子!”
简拓丰护着夏飞扬连连后退,还不忘提醒周围人这些脆弱落叶的威力。
窦昆口中止不住地溢着血出来。
粘稠的瘀血从喉咙冲进口鼻,堵住呼吸,他没坚持一会儿,便狼狈地咳嗽了起来。
每一次咳嗽,又会带着身上的伤口淌出更多的鲜血。
真气就算是能恢复伤口,也顶不住他这个流血法。
不会,第一次出来,就要死了吧……
窦昆心里忍不住这么想着。
他迷迷糊糊地,望向四散逃离的人群。
夏飞扬是个惜命的,眼睛又受了伤,逃得自然是比谁都快。出手帮忙的二人也不愿为琴剑门的事卖命,自然离了远去。
端木凌阳将菱花剑全部插进地里,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身体,不愿被狂风卷走。但看她双眼紧闭,怕是早已失了神智,仅凭着一股执念在硬撑不肯松手罢了。
再往远处看去,廖澎抱着殷沐木的尸身躲进了一处角落里。
那些江湖侠客们,见窦昆实力强得太过离谱,也只敢快快地离开,不敢多留。
但有那么一道身影……
窦昆的视力极好,只是现在飞沙走石遮目,加之刚受到夏飞扬的攻击,让他不敢立刻确定那是谁。
他连忙收起了催动狂风的真气,匆忙慌张地往前赶着,一步、一步。
每一步踏下,再抬起时,都会在泥土上留下一枚微微湿润的、暗红色的血脚印。
再看得清楚些吧。
再靠近些吧。
他目不斜视,眼白中爬满了红血丝。
还未走远的人见狂风停下,窦昆又赤手空拳身受重伤,心中不由得有了些想法。
“是不是夏师兄的攻击奏效了,贼人的脑子坏了啊?”
“我看他这样子像失了魂儿似的。”
其中有一人,试探着来到了窦昆的身边,见他毫无反应,便拔出宝剑,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口子很小,甚至都不一定伤到了皮肤,只是划破了衣服而已。
但这一举动,毫无疑问为其他人拉响了进攻的号角。
“快,杀了他!”
“上!”
那些人呐喊着簇拥而上,窦昆终于舍得分给他们几个眼神。
往常的他,莫说是这三瓜俩枣了,就算是再多个三四倍的数量,都不过几剑下去的事情罢了。
可他现在剑不在手,又刚使用完大量真气没有恢复过来,哪怕能反击,动作也迟钝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手臂上绽开一道道血花,窦昆一拳将人击飞,加快脚步,向着对面人更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画面越来越清晰,那张侧脸,那张刻进了他脑海之中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脸,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
他要找到他,要带走他,从此不再分开。
“魔头,受死吧!”
廖澎不知从哪里吼叫着冲了出来,一手握着宝剑,另一手不断地射出暗器。
招招都是朝他要害而来。
窦昆头也不回,仅凭本能地伸出手掌。
瞬间,掌心被一枚三寸长的黑色梭子贯穿,若非他特地用手骨折断作为代价抵挡,这一梭子贯穿的就会是他的灵台。
窦昆眼神蓦然变得寒冷无比。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了一般,将手掌中的黑色梭子用力拔出,强悍而浑厚的真气灌注其中。
下一瞬间,那枚梭子,便出现在了廖澎的大腿上。
廖澎惨叫着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他的身周,也躺着一片同样在哀嚎的人。
远处,就连夏飞扬都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
窦昆显然已经使用了最后底牌想要脱身,可为什么,他又要折返回来?
“师兄,我们别管他了。”简拓丰扶着夏飞扬,心疼地看着他还残留着血痕的眼角。
“这疯子,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吗?”涂一乐最清楚自己乱风轮的威力。
他虽然没有直接下死手,可乱风轮造成的伤口会被绞烂,出血多又很难恢复。那疯子要是再不想办法医治,血肯定会流干的。
“他在找人。”夏飞扬目光炯炯,紧盯着窦昆的脚步。
简拓丰皱起眉头:“师兄,你快闭眼吧……”
“找谁?”涂一乐才不管夏飞扬眼睛疼不疼,逮着件好玩的事儿,他肯定得刨根问底问个明白。
“哼,他这不是来了吗,你自己看。”
说话间,窦昆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们几人的附近。
可他的目标,却并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始终在一旁未曾动过手的,两位托月斋的仙子——
准确来说,是两位仙子身后的,一位青年。
窦昆伸出双手,眼神中的狂热如炽烈岩浆般,无可抵挡地奔涌着透过层层人墙,透过二女白色的头帷,来到了那人身前,恨不能将他团团拥护。
两位仙子让出半步,显露出她们身后之人的样貌。
“师兄,跟我走吧。”
窦昆可以说是如履薄冰地,一点点地走近那人。
“跟着你练剑也好,陪你罚跪也好,帮你买枣泥糕也好。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好吗,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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