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窦昆已经基本可以自由行动,北宫秩却反而病恹恹地靠在崖壁上,并不出他所料地,发烧了。
他身上披着两人的外衣,却还是冻得手脚冰凉,额头滚烫。
“年轻人真是身体好。”北宫秩不由得感叹道。
窦昆摩挲着他的手背,声音温柔到了极点:“我们还是回城里吧。你得吃药。”
“不用。”北宫秩把自己缩成一团,圈在衣服的保暖范围里,“这种小伤寒,过几天能自己好的。”
窦昆不准备忤逆他的意思,只好游到附近的河岸找些柴火,想再点个火堆。
可是昨天下了一天的雨,直到晚上才停下,树枝大多都浸了水。窦昆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把干燥的树枝。
等他游回来时,北宫秩已经端端正正地躺在了地上,烧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师兄!”
窦昆甚至来不及挤干衣服上的水,连忙跑到北宫秩的身旁,手心覆盖上他的额头
——烫得吓人。
北宫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清是窦昆的那张脸后,才放松了身体的肌肉,语气中颇有几分嗔怪:“小豆儿啊,伤口没好怎么能下水,等发炎了还不是得辛苦我照顾你。”
窦昆觉得,他的师兄就算是烧到脑子不清爽了,嘴巴也能凭肌肉记忆怼人几下。
“我带你回去。”
窦昆的语气不容置否,一把将北宫秩提到了自己背上,迈开步子便准备往外走。
“你等等。”北宫秩微微叹息。
北宫秩滚烫的气息拂过耳廓,窦昆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他这才开始回过味来。
这样擅自地将师兄背到背上,会不会,有些僭越……
“东门进去直接右拐走到底,左手边有一户人家窗户上挂了十根腊肠。只要你没笨到不会数数,拿着这个钥匙直接开门,不用犹豫。”
一把钥匙被塞到窦昆的手中。铜制的钥匙颇有分量,钥齿做工精细,摸上去并不扎手。
这就是托月斋那位白衣仙子在北宫秩临走时,放到他腰带里的东西。
北宫秩乖巧地缩在窦昆背后,索性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接放心地睡了过去。
他安心了,窦昆却是真真觉得自己像是背了个价值连城的传国玉玺。
一方面,他急着回城里给师兄抓伤寒药;可另一方面,他又怕万一自己动作太大,让师兄身子更不舒服。
最后,他只好蹑手蹑脚地攀爬崖壁,又小心翼翼地翻过城墙,躲开那寥寥几个守城卫兵的眼睛,来到了北宫秩口中的屋子。
木门“吱嘎”响着,被缓缓推开。
正对着窦昆的就是一张软床,他连忙将北宫秩放到床上,才开始打量房间里其他的东西。
“都是普通的生活用品。难道,这里是师兄的住处?”
“你把那个打开……”北宫秩虚弱地抬起手,遥遥指了某一个柜子。
“哪个?”窦昆纳闷道。
这房间里能放东西的地方,起码得有十几二十个。
“就是那个窗户底下的松木柜子。”北宫秩只好补上一句,“里面有张面具,你先戴上它。”
窦昆在放着许多一模一样盒子的柜子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张积了不少灰尘的黑色面具。
面具朴实无华,没有半点花纹,材质倒是和他那把无鞘剑颇为类似。
他戴上面具,蹲在北宫秩身侧,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师……北宫,我去药铺了,你好好睡一觉。”
“快去吧。你再不去,我说不定都要好了。”北宫秩强打精神,催着他赶紧离开。
在确定窦昆走远之后,北宫秩才按下了床头的一处机关。
顿时,房内连连响起机括运转之声。片刻后,一处柜门缓缓打开,走出了身穿白色斗笠纱裙的女子。
“仙子,烦您回禀姚长老……”
每个门派一般会有一样主修的功夫,再辅上一两样其它手艺,便足以在世间立足。
像是琴剑门的琴修与剑修并重,穷奇谷的文练派与横练派,乃至于九越山庄的锻剑与炼器之术。
而周行山在灭门之前,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顶尖门派,自然也不例外。
门主祁妙雯擅于医术,其中点穴与金针之术更是登峰造极。她悬壶济世游历天下之时,不知道救了多少本已垂危之人的性命。
世人都说周行山是剑修的“凌霄阁”,只要能进,剑术必定差不到哪儿去。却不知,周行最独一无二的,还是代代相传的祁式医术。
虞霏在门内最敬仰的人,除了门主,便是首席大弟子北宫秩了。
他年少体弱,大师兄下山捉妖时碰巧遇见他,便出手帮他调理了身子,还同意将他收入山中。
可他没有那学医的天赋,便跟着师父四处游历,锻炼实力,只望有朝一日能让大师兄看见,能与他并肩作战,如此便好。
然而,当他下一次听到关于周行山的消息之时,已是灭门惨案。
虞霏长长叹息一声,见门外有位客人脚步匆匆,抬头招呼道:“这位客人,是来抓药还是看病?”
窦昆喘着粗气,将裹着布料的左手藏在身后,道:“来抓些治风寒的药。”
“病人是男是女,年纪多大,身子如何?”
风寒的药是最普通的了,但虞霏也不能随便给人抓去。男女老少的计量都有差距。
“男,今年30。以前习过武,但现在没了武功,也不知身子算是好还是弱。”窦昆一五一十地交代。
“以前有功夫的话,底子应该还是在的。这样,我给你抓一些效果比较好的,你回去煎了。”
“煎?”窦昆的脑袋上仿佛飘起了一个问号。
虞霏皱着眉头:“你自己没煎过,没见别人煎过?”
窦昆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脸上浮现的红晕被面具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他不论是少年时在周行山上,还是之后进了虎阙舟,身边都是些武功高强之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一般的药物,自然也不需要煎药了。
“小霏,你去上门看访,顺便教教这年轻人煎药吧。”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从门后走了出来,看起来像是这个药铺的老板。
“好。”虞霏点头,从台后走了出来,顺手提起了倚在桌旁的两把剑,“我可否随你前去?”
窦昆打量着他手中的剑,只是隔着剑鞘并看不真切,仅能判断出来是一双对剑。
江湖上有传承对剑剑法的,仅有九越山庄而已。
“好。”
但师兄病得重,窦昆也只能答应。
实在不行,他便将此人绑起,等到情势稳定了再放出便是。
虞霏跟在窦昆身后,却发觉这少年看起来只是在急急地行走,那速度,却丝毫不比他奔跑起来慢。
这武功,恐怕要比他高深得多。
“就在这儿。”很快行至屋中,窦昆打开那个“嘎吱嘎吱”的木门,带着虞霏来到了床前。
虞霏望向那眉头紧蹙,面色苍白之人,突然间便愣住了。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又甩了半天脑袋,将自己胳膊都掐红了——如此这般才敢相信,他眼睛所见到的,确实是现实。
见虞霏反应不对,窦昆已经暗自运气。只要此人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他立刻就能将他拍晕过去。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虞霏一开口,却是问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窦昆挑眉:“你这么说,是认识他?”
“江湖中稍微有些年纪的人,应该都听过他的名讳。”虞霏转过头,望向北宫秩的眼神中,盛满了他十几年的依恋和仰慕。
“周行山大弟子,景湛剑的主人,北宫秩。”
“可是,他怎么会没……”虞霏顿了顿,直接跪在北宫秩的床边,将他的手腕拉了出来。
近七寸长的伤口割断了他手腕及拇指的经络,这辈子,他绝无任何机会再拿起剑。
窦昆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嗯……”北宫秩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一睁眼,便是一张让他有些怀念的脸。
他知道,他叫虞霏;他也记得,十年前虞霏闯雷池禁地得了一对顶级宝剑,还颇名噪一时。
但是,现在的北宫秩,或者说“芝序”,不能知道。
“你是谁?”他这般开口问道。
虞霏一愣,却也并不意外,而是抹去眼眶中莹起的泪水,道:“我叫虞霏,安全无虞的虞,雨雪霏霏的霏。”
北宫秩暗自失笑。
他们真是一脉相承的自我介绍方法。
“我带了些药过来,大师兄等着,我马上就能煎好。”
虞霏快速地收拾心情,从屋子里拾掇出了一个小药炉,便去小院里开始煎药。
他一边扇着柴火一边抹眼泪,又是喜悦又是心疼。
他喜悦着与大师兄的重逢。
可他根本不敢想象,曾经那样风华绝代所向披靡的大师兄,如今废了武功,该是多么难过啊。
“我还能做些什么吗?”窦昆站在虞霏身后,愁眉不展。
“你先老实跟我交代,你是谁?”虞霏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窦昆微微垂眸。
他也不傻,知道面前的人是曾经周行山的弟子,也就是他的师兄,便老老实实地将实情交代了。
“……哈?开玩笑吧,魔教能让你当教主?”虞霏显然并没有相信,只当是窦昆不愿意说实话,开始跟他扯谎了。
“那便当我是在诓你好了。”窦昆微叹。
“不过,看你对大师兄真情实意,不如这样——你将他扶起来,将自己的真气注入他体内,按照周行山的功法……你真会周行山的功法吗?”
“会。”窦昆淡淡道。
“好,让你的真气顺着大师兄的经脉游走全身,慢慢地滋养身体,能让他好受些。”
窦昆没有半点犹豫,转身便进了屋子里,照着虞霏所言开始为北宫秩缓解痛苦。
温热的真气游走周天,北宫秩也没睡着,就这么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将全身重量都放在背后窦昆的一双手上。
此时,另一边的夏飞扬,自然也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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