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一棵桃树的幻境出来,走出茶室,二人感到了疲惫。苏玖的情感一次比一次强烈,他们有些招架不住了,江逐尚可,夏木辰尤受其影响。

    夏木辰疲累地毛骨悚然:“白寂是个好狠的人啊。”

    江逐道:“不可听信一面之词,白寂的震惊也不似作伪。”

    宫里,白寂将沈依望和韦释向前引去。阳光照耀得宫廷煜煜生辉,走过大小楼宇,经过一段空地,一座高台出现在三人眼中。

    韦释后退一步:“这是……”

    白寂继续向前走:“金银台。”

    “九重垒土、直冲天际?”韦释愕然得不行,“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留意到这么高的建筑?我的眼睛出现了问题!”

    “韦道长镇定。”白寂道,“我朝创建之初,开国之君曾请高人在此设下障眼之阵,除本君之外的人若无本君引领,无法踏入此地。此地,是星陵历代的绝密之地。”

    沈依望同韦释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对方的眼睛中读出来不可思议。“如此高人,设下如此大阵,且此阵历千年不破……如此修为,不在家师之下了。”沈依望道。

    白寂一哂:“这位高人,传闻是一神仙。但不过传闻罢了,真假不知。障眼之阵究竟能历几代不衰,更不可预料。”

    阳光不知不觉中被稀释了,三人踏上了金银台的第一级阶梯。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夏木辰和江逐迈向了又一棵桃树。“自古以来魂魄能够归来,皆是因为执念。”江逐对夏木辰解释道,“招魂最要紧的,首先要找到此人心中的执念所在。找到执念,方可引魂归来,魂魄归来后,再将其度化,便是圆满了。”

    夏木辰点头道:“我记得承清长老曾经教过。所以,把这几棵桃树看遍,应该就能找到真相了。既然是苏玖偷走了星星,找到他的魂,星星自然就能回来了!”

    两个沿着一条□□向前走去,这条花路沿途种满了桃花,软风拂过,时不时便有一场倾城的桃花雨下。夏木辰苦恼地续道:“但是度化……恐怕很难了。”

    花瓣随风向两人飘落,吹过垂在脸颊边的几缕长发,江逐偏头一望,只觉人面桃花。江逐的目光涌现了炽热的情感,夏木辰睁大眼睛,听得他清淡的语调里流露出不可抑制的铿锵激昂:“我清山师门多次下凡,样样皆精,唯度化一技无人通晓。”

    “承清长老曾言,若思度化,只有祈愿神明,故而此类祈愿大多上达天听,修道人是难当大任的。我却觉不然。勤加修炼,待修为上升到绝境,纵使不成神,照样可以行度化事。”

    粉洲如雾,好香似水,云卷云舒,和风骀荡,夏木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他低下头,掩抑心的颤抖,诚恳道:“真到那时,以师兄的修为和悟性,早就成神啦!”江逐只是弯了弯嘴角,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无言地走过长长一段路,终于走到了目的地:玉缘阁。向老板说明原委后,老板搔首道:“我这店门前门后都是桃树,道长指的是哪一棵呐?”

    夏木辰摊开地图:“无妨无妨,我自然找得到。”

    两人绕到玉铺后,夏木辰果真找到了那棵桃树:最大最美的桃树。

    见四下无人,两人再次进入幻境。

    还是竹楼,白寂一身常服,漫不经心地问苏玖:“你想见我,是为何事?”

    他们站在门前的桃树下,此刻桃花还没有开,但积雪已经消融了。苏玖只道:“我们进屋谈,好吗?”

    白寂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本君尚有公务,不如王子闲暇,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罢。”

    苏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白寂身边的侍从,侍从立即垂下眼。白寂淡淡抬手,遣退下属。

    待到侍从退下,白寂看向苏玖:“可以说了罢?”

    一阵料峭风吹过,苏玖遍体生寒。他如今的体质不如常人。白寂的目光中露出一点嘲讽,负手等待他开口。

    苏玖道:“你……能放过我的王兄吗?”

    白寂的脸上浮现讶然的神色,眼底却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走近苏玖,苏玖身上有着阳光清爽的气息。白寂的眼神渐渐幽深。

    “九王子,那件事,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苏玖面色浮现痛苦,他再度沉默了。

    白寂如看戏子表演一般,看着苏玖脸上痛苦的神情,淡淡道:“如何?”

    苏玖深吸一口气,不再流露出痛苦和软弱,而冷冷地抬头,竭尽全力压抑住恨意。竹楼内外有奴仆进出,看到白寂后纷纷行礼。苏玖平静道:“好,我答应你。你放了我的王兄。”

    白寂不置可否,却道:“九王子连基本礼数全忘了,竟不知如何称呼本君吗?”

    “……”

    眼前的君王故意为难他,但苏玖别无选择。他拱手恭敬道:“请君上放过……”白寂抬手打断他,漠然道:“行星陵叩拜之礼。”

    苏玖再度默了良久,白寂有些不耐了:“九殿下原来尚在犹豫。”

    他冷笑一声,道:“无事莫通传,本君经不起九殿下再三踟蹰。至于凉原易俗之事,朝廷自会找到更合适的人选。”

    苏玖一震,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抓住,白寂就要将凉原的王室赶尽杀绝。他咬紧牙关。终究是屈膝,向白寂跪下,行星陵叩首之礼。

    白寂的眼睫轻轻颤动,如蝴蝶扇动翅膀,得到九王子的臣服,帝王的脸上未见得多么快意。

    有仆从看向这边,畏缩又好奇。苏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死死地盯着地上新冒头的绿草。又是春天了……自己的生命却像走到了暮年,死后,也再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白寂缓缓走近,在苏玖跟前站定。苏玖只看得见他明黄的靴子,干干净净,不染纤尘,高高在上。

    白寂微微俯身,道:“爱卿请起罢。”

    苏玖僵住。白寂将他扶起,悠悠道:“看在爱卿的面子上,本君便网开一面,将残余的五位王子分地幽禁,爱卿看来如何?”

    苏玖急忙抬头看向白寂,眼底有了希冀:“放他们回凉原!我此生……再不踏出星陵。”

    白寂松开他,嘲道:“你觉得可能吗?”

    苏玖黯然下去,希冀转为悲凉。他如鲠在喉。白寂转身,沉闷的靴声响起,人已远去,他道:“你要让本君看到你的诚意。”

    夏木辰有些不解,江逐适时补充道:“祈明二年,九王子被封为凉原候,从此入朝为官。是年四月,凉原候启程北方,祈明四年十月而还。从此,凉原残余部落尽数归顺。”

    夏木辰扶着树干,道:“为什么非要苏玖去干这易俗之事?”

    “许因为苏玖是质子,在星陵生活过几载。由他出面,莫不更显合适?”

    夏木辰和江逐走进玉缘阁,向老板作别。老板觑了觑二人神色,热情洋溢道:“道长既然来了,不妨看看铺子里的玉,个个成色都是顶呱呱嘞!道长,有没有心动?”

    江逐委婉地拒绝了,走出店铺。行过一段路,觉出异样了:身边过于安静。他顿住脚步:“木辰。”回身一望,身后空空如也。他蹙眉返回,果不其然,在玉缘阁内看见了夏木辰。夏木辰与老板谈得火热。

    江逐不由握了握拳头,忍住把这个不听话的师弟拎出去的冲动,只听得老板道:“这白玉珰,那可是和田玉,你知道和田玉是什么吗?”夏木辰摇头,老板满意道:“就是羊脂玉,这可是上等好玉啊!”夏木辰点头,表示受教了。他回头泪光闪闪地看向江逐:“……师兄,我想要。”

    江逐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不行,没钱。”

    夏木辰指了指一对白玉珰:“这么小一点,能要多少钱?老板,多少钱?”老板谦逊地笑:“当然不贵了,也就一两金子罢。”

    “……”夏木辰摆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们修道人没这么多金子呐。”老板摆了摆手,“不贵的,真的不贵。不过就是五张银票罢了。”

    夏木辰对钱没有什么概念,期待地看向江逐。江逐见他还赖着不走了!只好走上前去,问道:“你要这个作甚,又不是姑娘家。”

    夏木辰拉住他:“玉好看,我喜欢。”江逐瞥向他的耳朵:“你的耳朵没有穿洞。”夏木辰扯住他的袖子:“我挂腰带上!”江逐叹气,欲扯开他的手:“这么小,挂上去都看不见了。”夏木辰不放手。

    江逐不想在此地纠缠,见老板和夏木辰皆紧张而期待地看着他,只好从怀里拿出钱袋。玉缘阁许久没有生意了,老板自然不会放过商机。江逐缓缓打开钱袋,两人如狼似虎地盯着,江逐从钱袋中取出三张银票:“哟,看来不够。”

    夏木辰上前一扒,又倒出几颗碎银和几枚铜钱。他失望地“啊”了一声,立刻将手探进自己怀里,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银票。又在袖子里倒腾半晌,掏出几块碎银,一起堆在老板面前:“够了罢。”

    老板清点后,颇有良心地还给了夏木辰几颗碎银,以及几枚铜钱,满面春风地道:“够了、够了!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夏木辰霸气地挥手:“来,把这一对玉珰分别用线穿起来。”

    江逐站在一边,痛心疾首,又无处发泄——总不能真的把师弟打一顿。

    线穿好了,夏木辰满意地看着一对玉珰:“待我佩戴玉珰走过□□时,这就叫做……‘雪白玉珰花下行’!我说得对罢?”夏木辰拱了拱江逐。江逐正在气头上,冷冷扫了一眼,道:“琥珀金线,不若玉雪银丝来得合宜。”

    夏木辰定睛一看,又挑剔地看了看两种线,恍然大悟,连声赞同:“师兄挺有眼光。只得劳烦老板换一换了。”

    线换毕。江逐的怒火本强自消了一小半,看到夏木辰土拨鼠一般将剩余的钱全部据为己有,连钱袋也不放过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抬手照着师弟的脑袋狠狠一拍。夏木辰一缩,迷茫而委屈道:“你做什么打我?”

    “……”

    两人一路走上□□,沿原路返回。夏木辰分给江逐一个玉珰,江逐拒绝了。夏木辰坚持道:“留作纪念,不好吗?这还是你买的呢。”

    江逐无奈,心道孩子心性,最终还是收下了,收尽袖里。夏木辰将白玉珰戴了起来,感到很是幸福。然而玩乐过后,思及方才幻境所见,他的心又沉重了下来。

    “他们之间哪里有情。”夏木辰突然叹气。

    江逐意外地侧目,目光柔和,他抚上夏木辰的头发,慢慢将其理顺。江逐居于清山的岁月长,对红尘世间的七情六欲已经不那么感同身受了,权作红尘的看客。可他忘了夏木辰年纪尚小,阅历不足,又是第一次接受祈愿,沉醉进去原在情理之中。

    江逐从夏木辰的头发上拈起一片花瓣,从容道:“世间不是所有的情都能被看出来的。无情与有情,怎能一言以蔽之?”

    夏木辰不以为意地撇嘴,脚步轻盈,发丝自江逐的手心溜过,夏木辰向前走上几步,转身面对江逐,求好玩似的倒着走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两人这样走了几步,“砰。”夏木辰一顿,他不小心撞上了一过路人。夏木辰连忙转身一礼:“抱歉!”

    江逐也上前一步。被夏木辰撞到的人周身黑衣,面容隐匿于斗篷之下,手上还牵着一个垂髫小儿。那个小儿仰起脸来,声音脆生生的,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流连在两人身上:“我们没事,道长不要自责才好啊。”夏木辰挑眉道:“小公子,你的语气甚是老成啊。”小儿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胡乱说了些含糊的话,江逐和夏木辰都没有听懂。

    谈话间,夏木辰只觉心脏跳动得似乎更为剧烈了,全身血液的流动在无形中加快,莫名其妙,他这是怎么了?他状若无意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江逐似乎发现了夏木辰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挡在夏木辰面前,道:“两位先请。”侧身让出了路。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有劳。”说罢,牵着小儿走了过去。他们一走,空气仿佛在瞬间回温了。江逐低声道:“这两个人很危险。我们快些走。”

    夏木辰“哦”了一声,不适感突兀地来,又突兀地消失了。他疑惑地回眸,那个小儿正巧也在看着他。夏木辰一愣,随后报以温和的微笑。桃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花落的时间里,夏木辰和江逐已然走远了。

    那个小儿目送二人离去,良久,方收回视线。黑衣人道:“走了。”小儿由他牵着走,眼帘低垂,唇角扬起,笑得分外邪恶:“苍叔,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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