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沈依望和韦释还没有回来。宫里传来消息,原来他们留宿宫内了。

    而夏木辰同江逐一起,呆在“春江”里。夏木辰对着地图道:“兵器,树枝;茶斋,树枝;酒楼,树根;玉铺,树叶;古董,树干。这些店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江逐一语道破:“与店未必有关,但必然与地有关。”

    “哦?”夏木辰从地图中抬起头,“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店铺更迭,焉知这些年来是否换代?然而土地永远在那里,哪怕酒楼变成玉铺,茶斋变成兵器库,土地仍不变。如此看来,不必在店铺上纠结。”

    夏木辰看向地图:“那么,这些地方有什么特点呢。繁华?荒凉?热闹?偏僻?……不,是人少。”

    江逐赞许道:“不错。”

    夏木辰放下地图:“师兄,还有好几棵桃树我们没有看过。这些桃树年岁更加久远,大抵是苏玖进京到凉原覆灭之前的往事,一一看罢未免有些……”他咳了咳,瞄向江逐。

    江逐想了想,道:“不看不可,不如分开行动。”夏木辰眨眼,江逐又道:“对了,法咒学会了吗?”

    夏木辰继续眨眼,不确定道:“应该学会了罢。”

    江逐见状,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对夏木辰道:“明日我教你一遍。”

    夏木辰道:“好的!谢谢师兄。那么,明日还是一起行动罢!”

    到了第二天,两人前往桃树。在这些桃树的幻境里,苏玖和白寂都更加年轻,也更像朋友。他们一同去吃酒、打猎、骑马,也曾赏花、观月、吟诗,苏玖很喜欢诗词。

    秋初的港湾边,身着常服的两人一站一卧,站着的是白寂,卧在树上的是苏玖。荷塘中的荷开至荼蘼,据理而言便要枯萎了,然放眼望去,依旧碧绿无穷。苏玖的手里把玩着酒杯,他道:“请子漠吟诗罢。”

    白寂随口道:“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一鲤鱼跳出了水面,在月光下舒展身躯,尔后不甘心地落回水里。见状,白寂续道:“……曲港跳鱼,圆荷泻露。”

    苏玖从树上探出头来:“然后呢,怎么没了?”

    白寂抿唇,看向树上:“没什么,不应景。”

    苏玖“哈”了一声:“你不念,我就自己回去翻书!”

    白寂无所谓,道:“好。”

    “喂!”

    白寂道:“本宫要回宫了。”

    苏玖只好从树上跳下来,一口气喝完酒,揽住白寂的肩。苏玖悄声道:“子漠,我想好了。我不随珞王兄回凉原,我要留在这里。”

    白寂挑眉,表现得很是意外:“当真?”

    苏玖伸出食指抵住白寂的唇:“当然了,你玖哥不会骗你。”白寂拨开苏玖的手,苏玖不以为意,笑着续道:“星陵,风水好,人民好,文化好。当然,凉原自然也很好!不过,父王不止一次说了希望两朝交好,我作为父王的儿子,王兄的弟弟,自然要为他们分忧。所以我决定做那个……叫什么来着?”

    “质子。”

    “哦对!”苏玖了然一顿,“就是质子。”

    白寂心中自有打算,嘴上却道:“你要慎重。做了质子……就难以回家了。”

    苏玖微微一哂,重重地拍了拍白寂:“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好兄弟!”

    白寂迎上苏玖热情的目光,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就是莫名地让人感到他现在很愉快,他道:“嗯。”

    侍卫为两人牵来了马。夏木辰一看,这个侍卫就是被白寂一剑毙命的那位,夏木辰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正好奇,便见苏玖松开白寂,揽住这个侍卫:“苏守,好兄弟,马给我,你先回去。”

    侍卫原来叫苏守。苏守大惊:“九王子,你还玩!三王子说了,命令卑职务必把你带回去!不能再玩了!”

    苏守如临大敌的夸张表情逗得苏玖捧腹大笑,苏玖一指白寂:“你看,他是谁?”

    苏守疑惑地向苏玖身后看去,就着月光和远处港湾的灯火,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震惊道:“天呐!太子!”

    白寂默不作声地看着苏玖笑得更肆无忌惮了。待苏玖缓过来后,苏玖突然严肃起来:“本王子要护送太子回宫,懂吗?你这侍卫还不快点回驿站,杵在这儿等着太子怪罪不成?”

    白寂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无声地翘了翘,苏玖手臂一扬:“太子殿下,上马!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包你在宫禁之前抵达东宫。”

    苏守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同乘一匹马绝尘而去,心里焦急得如等着放榜的秀才。但是,他一个侍卫有什么办法?三王子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苏守一拍大腿:“我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桃树里承载着尽是美好的时光,若无后来的事情,这些日子该多么令人神往!可惜、可惜……

    直到日落,夏木辰终于学会了这个法咒。江逐面无表情道:“你其实早就会了罢。”

    夏木辰喜道:“师兄原来如此高看我,我好开心啊。”

    是夜,入宫的二人依旧没有回来。夏木辰和江逐继续研究地图。

    夜空中一片漆黑,只有孤月。思及幻境里的繁星满天,夏木辰只能叹息。江逐亦看向夜空:“你知道什么叫做星野吗?”

    夏木辰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江逐的眸子里闪过微光:“我小时候喜欢看星星。”夏木辰瞥向他,没有料到师兄竟然也有“小时候”。江逐续道:“民间都说天上的星星是守护神。”夏木辰附和道:“嗯,守护神有四个呢。”

    江逐和夏木辰来到房外。夏木辰玩笑道:“不如我们去屋顶上吹吹风?”江逐道:“好。”夏木辰一呆,一愣,一讶,一喜。两人飞身上屋。月光轻如纱,款款笼罩住两人。院中疏影横斜,清婉动人。

    星陵地处南方,如今朱雀七星却不见踪迹,想来令人嗟叹。两人于屋檐上品味凉风,谈论星辰,甚是舒适。聊着聊着,一股异样感油然而生,夏木辰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浮光掠影,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待各自回房后,躺在“芳华”的床上,夏木辰顺着记忆的长河逆流而上,将来到星陵后的这几天细细捋了一通——还是想不起来!他泄气地一捶床,终是放弃:想不起来,证明它不重要。

    第二天,江逐和夏木辰分道扬镳,各自去向不同的桃树。江逐嘱咐道:“午时,府邸见。”夏木辰应了一声,不得已带着地图,踏上了一个人的道路。

    午时,府邸。

    江逐和夏木辰交流了彼此所见,而后开始用膳。桌子摆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下。夏木辰捞起袖子,这样显得更凉快,嘟囔道:“怎么沈依望和韦释还没有归来,这都是第三天了。”

    江逐的眉峰隐隐约约又蹙了起来,他远远向皇宫投去一眼,心道恐生异变,但没有说出来。江逐近日在思考一件事:“如果白寂找到了苏玖的魂魄,他想做什么?”

    夏木辰接道:“还能做什么,令其安息,度化呗。”此话一出,夏木辰自己也沉默了。不安地撩了江逐一眼,夏木辰咬下一口果馍馍。

    原因无他,正如他们前几日讨论过的,修道人不通晓度化,唯神明方可胜任。那么,白寂若真的想要度化,自然应当向神仙祈愿,何必向一个道观祈愿呢?既然不为度化,那么,他寻到苏玖的魂,是想做什么?

    江逐和夏木辰两相对望,眉宇间的凝重简直要化作实质了。就在这时,一丫鬟进了院,递给江逐一封信:“两位道长,这里有你们的一封信。”

    夏木辰意外道:“给我们的?”

    丫鬟轻轻地点头,行过一礼,悄然退下。

    待她退下后,江逐立马打开信封,夏木辰放下果馍馍凑上前去。只见信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写道:沈韦被囚,望当心。

    沈依望闭着眼盘坐牢中,韦释咬着笔冥思苦想。他的面前是一块布,是从自己的道士服上撕下来的一角。幸甚至哉,沈依望的袖中藏了一支笔,两人这便有工具了。

    沈依望道:“还没想起来?”

    韦释额上的一滴冷汗流下,他道:“你慌个啥,马上啦。”

    沈依望受了伤,正在打坐。画出金银台地形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韦释的身上。韦释紧闭双眼,嘴里喃喃念叨,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金银台终于被画在了纸上。沈依望瞧了一眼,不甚放心:“能推断出障眼之阵的阵眼所在吗?”

    韦释道:“这个我不行。就看沈兄你的了!”

    沈依望恨铁不成钢,气沉丹田:“你先琢磨一下撒,我还没调理好。”

    说来实在误打误撞。前几日初登金银台,白寂请他们在金银台上设下招魂阵,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自然应了。虽说沈韦二人很是年轻,但修为并不低下。就拿韦释说,其修为在清山众人中或许不好,出了清山,必要之时,未尝不可独当一面。

    金银台当得起九重垒土一说。白寂将招魂阵之地点定于第八层。沈依望委婉建议道:“君上,招魂之阵,若定于最高层,效果想必更好。”

    白寂扫去一眼:“无妨。照本君所言来做。”

    “……”沈依望心里嘀咕,听这语气,好像白寂自己才是修道人似的,也不知谁在这方面更有经验。当帝王当久了,就是说一不二。

    韦释倒是无所谓,两人即刻开始设阵。只是,在中途,沈依望觉察出了一股细微的波动,于是他实话实说:“君上,第九层似乎有异。”

    白寂道:“道长多虑了。”

    过了一阵,在招魂阵快要设好时,韦释道:“我好像也感受到了。”

    招魂阵最后还是设好了。白寂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温和道:“沈道长、韦道长辛苦了。本君现在就派人送你们出宫,可好?”

    沈依望叹了一口气,道:“君上,本以为您叫我们前来,是想问进展的。您虽然没问,我却不得不履行我的职责。”

    白寂短暂一顿,道:“你说。”

    “我们在桃花树里发现了一法咒,”沈依望道,“里面有君上和苏玖的过去。”

    白寂面色不变:“这个本君清楚。”

    “回忆并不美好呀。”韦释补充道。

    “说得对,”沈依望看了韦释一眼,用眼神示意,可韦释没有领会。沈依望烦躁地咬了咬牙,维持平和的姿态:“苏玖的魂魄回来了,君上想做什么呢?”

    白寂的脸终于冷了下来,道:“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

    沈依望靠近白寂:“君上……”话音未落,趁着白寂猝不及防,沈依望扬手向第九层打出一道法咒。本只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歪打正着——第九层爆发出金光!沈依望的法咒被一层结界反弹回去,打到了自己的身上,来不及反应,“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韦释大惊失色:“这,这光……”

    沈依望也愣住了,眼睛直瞪着那金光:“莫不是……”

    “不吃敬酒吃罚酒。”白寂平淡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冷冷响起,二人回过身一看,发现自己已然被暗卫包围了。

    “那金光就是星星。”牢里,沈依望笃定道,“找个机会,我们通知江逐和夏木辰。”

    桃树已经全部看完了,却没有看到苏玖的死。夏木辰和江逐下定决心:“今夜前去宫里。”

    与此同时,沈依望和韦释也计划着:“白寂心怀不轨,今夜一定要从牢里出去。”

    夏木辰和江逐持君上玉佩进宫了。韦释施了一个拙劣的迷幻术,守门的狱卒昏倒了,谁料甫一撬开门,巡逻的一干狱卒就发现了他们:“你们!”

    韦释拉着沈依望逃跑,沈依望现下的伤已好了大半,跑得比韦释还快。于是,当夏木辰二人看到沈依望二人时,只见两个道士携着一干狱卒朝他们飞奔过来。

    “有人越狱了!”

    宫里的灯亮得更多了,禁军简直都要出动了。

    夏木辰张大嘴巴:“这是干什么?”

    江逐急忙迎上去,快速道:“发现了什么?”

    “金银台!”沈依望跑得太快了,气喘得厉害,坚持传递重要的信息,“星星在金银台!”

    江逐与夏木辰登时对视一眼。身后的追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韦释大喝道:“快跑!”

    四人同时撒开腿,夏木辰边跑边道:“你们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我,们,在金银,台设招魂阵,沈依望无意发现了,星星,白寂就把我们关,了起来。”韦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逐听罢,做出决断:“金银台何在?”

    沈依望指了一个方向:“金银台有阵法保护,你们需要先破阵。”

    “我与你前去,”江逐道,“夏木辰和韦释甩开追兵。”

    夏木辰拒绝:“我要跟沈兄去!”

    江逐不给他拒绝的权力,两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开了,夏木辰大骂一声:“鬼江逐,抛弃我!”

    “那我们,快,跑罢!”

    夏木辰和韦释拐了一个弯,跑向明亮的地方,成功吸引了追兵。两人向后看,韦释道:“他们真,的追上来了!”

    夏木辰认真道:“看来他们的夜间视力不太好,只看得到亮处的人。”

    韦释想笑,正要说些什么,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

    韦释的头装疼了,一抬头,一讶:“楼兰王?”

    白息疑惑道:“……韦道长,还有夏道长,你们这是做什么。”追兵追了上来,先发制人:“禀告王爷,此人越狱。”

    白息温和道:“他们是本王的友人,你们先退下。”

    “可君上……”

    “君上那边本王去说。”白息坚定道,“退下。”

    夏木辰心道:连越狱的人已经换了一个都不知道,这群狱卒,唉……夏木辰在心里摇着头叹气。

    这厢,韦释已然向白息解释了前因后果,白息听罢,面色凝重,道:“两位请稍等片刻。”说罢,转身进了殿内。两人这才发现,原来这处乃楼兰王在宫内的居所,无言对看半晌,俱庆幸。

    白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向前走去:“道长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金银台。”闻言,夏木辰和韦释大喜,二话不说,急忙随白息去了。

    到了金银台那处,只见沈依望和江逐正半跪于地。听到声响,二人回身一看,沈依望的眼睛亮了:“地图快拿出来。”

    韦释的手伸入袖子中捣鼓片刻,掏出一团布。江逐向白息看去,白息道:“道长可有把握破阵?”

    江逐道:“可。然需守阵人,以免此阵崩陷。此阵崩陷,其威力足以令皇宫坍塌。”

    夏木辰忙道:“我随你进去,沈依望和韦释留下。”

    “好。”江逐心知夏木辰一向嫌守阵之事无聊,只得应了。如此,沈依望失去了拒绝的权力,韦释则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见。

    沈依望就着地图找准方位,江逐和沈依望退后几步,双手结印,结界的形状隐隐显现。

    “破!”

    两个小缺口被打穿,江逐回头道:“拜托你们了。”

    韦释已然准备就绪了,沈依望摆手道:“快去罢!”

    夏木辰和江逐两人钻进结界。再视前方,见到了从未见到的建筑:高耸巍峨的金银台。其高度,足以令人仰酸了脖子,才能勉强看到它的最高层。然此刻最让他们吃惊的不是金银台,是金银台绽放的华光。他们大步跑去,踏上金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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